車輪碾過最后一道深深的車轍印,在漫天黃塵與喧囂聲中,緩緩停駐在巍峨的正陽門外。時值五月初,帝京北京城籠罩在一片燥熱而蓬勃的氣氛中。風沙裹挾著騾馬的濁氣、販夫走卒的吆喝、各色官轎前呼后擁的呵斥聲浪,匯成一股滾燙渾濁的洪流,兜頭蓋臉地涌向初來乍到的張綏之三人。
張綏之勒住馬韁,抬頭望向那高聳入云的城門樓,飛檐斗拱,氣象萬千。他并非第一次來京,數月前殿試曾有幸踏入這天子腳下,但此刻以候任官員的身份重返,心境已是截然不同。少了幾分忐忑,多了幾分沉甸甸的責任與期待。
而他身旁的花翎和阿依朵,則完全是另一番景象。兩個從小在滇南山林、麗江壩子長大的姑娘,何曾見過如此龐然巨物般的城池、如此摩肩接踵的人潮、如此震耳欲聾的喧囂?她們騎在馬上,幾乎同時勒緊了韁繩,兩雙靈動的大眼睛里充滿了前所未有的震撼與茫然交織的眩光,小嘴微張,半晌說不出話來。
“天……天爺啊……”花翎喃喃道,聲音被淹沒在鼎沸的人聲中,“這……這城墻,比我們寨子后面的山還高還長??!”
阿依朵更是緊緊抓著馬鞍,身子微微后仰,仿佛怕被這洶涌的人流車馬給吞沒一般:“好……好多人!綏之哥哥,這……這里的人,比我們火把寨集市上多一百倍還不止吧?”
張綏之看著她們又驚又怯、卻又難掩好奇的模樣,不由得莞爾一笑,心中那點離鄉(xiāng)的愁緒和初入官場的緊張也被沖淡了不少。他驅馬靠近些,溫聲安撫道:“別怕,這就是京城,天子腳下,萬國咸賓,自然與邊地不同。緊跟著我,莫要走散了?!?
他領著二人,隨著人流緩緩通過城門洞。一進入內城,景象更是繁華得令人眼花繚亂。寬闊的街道兩旁,店鋪鱗次櫛比,旌旗招展,售賣著天南地北的貨物。叫賣聲、討價還價聲、車馬聲、說書聲、甚至還有隱約的絲竹管弦之聲,混雜在一起,形成一首獨屬于帝都的、活力四射卻又略顯嘈雜的交響曲。
花翎和阿依朵的眼睛簡直不夠用了,東瞅瞅,西看看,對一切都充滿了新奇??吹劫u糖人的老翁,能吹出各種栩栩如生的造型,她們嘖嘖稱奇;看到雜耍藝人胸口碎大石、吞劍吐火,她們嚇得捂住眼睛又忍不住從指縫里偷看;看到綢緞莊里流光溢彩的綾羅綢緞,她們又羨慕地挪不開步子。
張綏之也不催促,任由她們感受這京華的繁華。他特意帶著她們繞了一段路,來到皇城根下,遠遠指著那一片金碧輝煌、殿宇巍峨的建筑群。
“看,那邊就是紫禁城,是當今萬歲爺居住和處理朝政的地方?!睆埥椫恼Z氣帶著一絲敬畏。
花翎和阿依朵順著他的手指望去,只見紅墻黃瓦,層層疊疊,一眼望不到頭,午門前的金水橋、高大的宮墻、威嚴的守衛(wèi),無不透露出天家至高無上的威嚴。二女看得呆了,連呼吸都放輕了許多。
“綏之哥哥……你……你進去過里面?”花翎小聲問,帶著難以置信的崇拜。
張綏之點點頭,回憶起殿試時的情景,語氣平靜中帶著一絲自豪:“嗯,殿試之時,有幸進去過一次。不過只是在特定的宮殿里,見了陛下和諸位閣老?!?
“哇!那你見到皇帝了嗎?皇帝長什么樣?是不是像戲文里說的,穿著龍袍,特別威嚴?”阿依朵迫不及待地追問,眼睛亮晶晶的。
張綏之笑了笑,搖了搖頭:“殿試之時,我等進士皆俯伏于地,不敢仰視天顏。只知……陛下年紀尚輕,聽聞……約莫十七八歲,與我也差不多大?!彼f這話時,語氣平和,但心中卻涌起一股“恰同學少年,風華正茂”的豪情,以及一份輔佐明君、建功立業(yè)的期許。
在皇城外駐足片刻,感受了天家氣象后,張綏之不敢再多耽擱,問清路徑,帶著依舊沉浸在震撼中的二女,前往他此行的目的地——行人司衙門。
行人司衙門坐落在千步廊西側,緊鄰著氣勢恢宏的五軍都督府。與周圍一些衙署的熱鬧相比,行人司的朱漆大門顯得格外肅穆沉靜,透著一股中央官署特有的森嚴與刻板氣息。門楣上懸掛的匾額,“行人司”三個大字遒勁有力。
一名身著青色官袍、面容精干、約莫四十歲上下年紀的中年書吏,已在門房處等候多時。見到張綏之三人下馬走近,他立刻迎上前來,臉上堆起恭敬而不失分寸的笑容,拱手道:“來的可是新任張行人?卑職行人司司務廳主簿趙和,奉堂官鈞命,在此恭候多時了?!?
張綏之不敢怠慢,連忙還禮,從懷中取出吏部頒發(fā)的任職文書,雙手呈上:“有勞趙主簿久候。下官張綏之,奉命前來行人司報到。”
趙主簿驗看過文書,確認無誤,態(tài)度愈發(fā)恭敬,側身引路:“張行人一路辛苦,請隨卑職來?!?
他引著張綏之穿過幾重庭院。院內古柏參天,環(huán)境清幽,只有偶爾走過的低階官吏腳步匆匆,見到趙主簿和張綏之,皆垂首避讓,氣氛肅靜?;岷桶⒁蓝浔涣粼陂T房處等候,兩個丫頭好奇地打量著這森嚴的官衙,大氣都不敢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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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主簿一邊走,一邊低聲而快速地交代著行人司的規(guī)矩和張綏之即將面臨的事務,語速快但條理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