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紫禁城深處,長樂宮(永淳長公主朱秀寧在宮中的居所)內(nèi),氣氛卻與張綏之家中的溫馨截然不同。
寢殿內(nèi),燭火通明,熏香裊裊,陳設極盡奢華雅致。然而,空氣中卻彌漫著一股低氣壓。永淳長公主朱秀寧,此刻正裹著一床柔軟的云錦蠶絲被,側身躺在寬大的紫檀木拔步床上,背對著殿門,只露出一個烏黑的后腦勺和一小截白皙的脖頸。她一動不動,但微微聳動的肩膀和偶爾傳來的、極力壓抑的抽氣聲,顯露出主人心情的極度不佳。
殿內(nèi)侍立的幾名宮女太監(jiān),個個屏息凝神,垂首肅立,連大氣都不敢出,生怕一不小心觸怒了這位明顯正在氣頭上的金枝玉葉。唯有秋棠和冬雪,作為從小陪伴公主長大的貼身侍女,還能稍微靠近一些。
秋棠端著一碗溫熱的燕窩粥,小心翼翼地走到床邊,柔聲勸道:“殿下,您都一天沒怎么吃東西了,好歹用點燕窩粥墊墊肚子吧?御膳房剛燉好的,最是滋潤?!?
朱秀寧猛地一掀被子,露出那張依舊美得驚心動魄、此刻卻布滿寒霜和委屈的俏臉,沒好氣地道:“不吃!拿走!氣都氣飽了!”聲音帶著明顯的鼻音,眼圈也有些泛紅。
冬雪也上前,拿起一把玉梳,想為她梳理有些凌亂的長發(fā),輕聲道:“殿下,何必為那些不相干的人氣壞了鳳體?太醫(yī)說了,您近日憂思過度,需得好生靜養(yǎng)……”
“不相干?”朱秀寧猛地坐起身,被子滑落,露出穿著杏色軟綢寢衣的窈窕身段,她瞪著冬雪,眼圈更紅了,“連你也覺得他不相干?那你們當初干嘛慫恿我……慫恿我……”她說不下去,想起自己主動親吻張綏之的場景,又羞又氣,一把奪過被子重新裹緊,扭過頭去,悶聲道:“你們都出去!讓我一個人靜靜!”
秋棠和冬雪對視一眼,眼中都閃過一絲無奈和心疼。她們太了解這位殿下了,性子看似高傲,實則單純重情,這次在張綏之那里碰了這么個大釘子,怕是傷得不輕。
秋棠深吸一口氣,決定再試一次。她湊近床邊,用極低的聲音,帶著幾分神秘和討好地說道:“殿下,您先別急著生氣。奴婢剛才……剛才得了外頭的消息?!彼室忸D了頓,觀察著朱秀寧的反應。
果然,朱秀寧雖然沒回頭,但裹著被子的身體似乎微微僵了一下,耳朵也不易察覺地動了動。
秋棠心中暗笑,繼續(xù)道:“是……是關于張行人的。他……他明日想遞牌子進宮,說是有案情細節(jié),需當面……稟報殿下您?!彼匾庠凇胺A報殿下”四個字上加重了語氣。
朱秀寧猛地轉過身,臉上閃過一絲極快的驚喜,但立刻又被更濃的委屈和怒氣覆蓋,她撅起嬌艷欲滴的紅唇,哼道:“不見!誰要見他!讓他滾!本宮沒空聽他稟報什么案情!他不是要劃清界限嗎?不是一口一個‘臣罪該萬死’嗎?那就讓他滾遠點,本宮眼不見心不煩!”
她嘴上說得決絕,但那閃爍的眼神和微微急促的呼吸,卻瞞不過從小看她長大的秋棠和冬雪。兩個丫頭心中了然,殿下這分明是口是心非,心里其實盼著呢!
冬雪立刻接口,語氣帶著幾分煽風點火:“就是!殿下說得對!那張行人也太不識抬舉了!殿下您金枝玉葉,何等尊貴?對他青眼有加,那是他幾輩子修來的福分!他倒好,端起架子來了!真是可惡!不過……”她話鋒一轉,狡黠地眨眨眼,“殿下,您想啊,他這會兒知道主動來求見了,說明什么?說明他后悔了!知道錯了!心里肯定還是惦記著殿下的!說不定啊,這會兒正在家捶胸頓足,懊悔不已呢!”
秋棠也連忙幫腔:“冬雪說得是!殿下,您就給他個機會嘛!讓他進來,好好訓斥他一頓!讓他跪在殿下面前認錯!看他以后還敢不敢對殿下不敬!到時候,是打是罰,還不是殿下您一句話的事?總好過現(xiàn)在這樣,殿下您自己生悶氣,傷身不是?”
兩個丫頭你一我一語,又是激將又是勸慰,把張綏之描繪成一個幡然醒悟、追悔莫及的可憐蟲,把見面說成是公主殿下施恩懲戒的好機會。朱秀寧聽著,雖然臉上還繃著,但眼神明顯柔和了許多,嘴角甚至不自覺地微微上揚了一下,但很快又強行壓下。她扭捏地扯著被角,小聲嘟囔:“誰……誰要訓斥他……本宮才沒那個閑工夫……”
就在這主仆三人“斗智斗勇”的當口,殿外忽然傳來內(nèi)侍尖細悠長的通傳聲:
“太后娘娘駕到——!”
聲音剛落,只見一位身著絳紫色緙絲鳳紋常服、頭戴點翠鳳釵、雍容華貴的中年美婦,在一眾宮女太監(jiān)的簇擁下,步履匆匆地走了進來。來人正是嘉靖皇帝朱厚熜與永淳長公主朱秀寧的親生母親——蔣太后!
需知,如今紫禁城內(nèi),有兩位太后并尊。一位是嘉靖帝的伯母,先帝正德皇帝的生母,昭圣慈壽皇太后張氏(張?zhí)螅?;另一位,便是因“大禮議”事件而被兒子極力尊崇、如今地位極為尊隆的嘉靖帝生母,章圣皇太后蔣氏(蔣太后)。蔣太后今年不過四十許人,因保養(yǎng)得宜,看起來不過三十五六年紀,面容與朱秀寧有六七分相似,眉宇間卻更多了幾分歷經(jīng)風波后的沉穩(wěn)與威儀。因“大禮議”之故,嘉靖帝對生母極為孝順,幾乎聽計從,蔣太后在宮中的地位可謂如日中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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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兒!我的寧兒!”蔣太后一進殿,也顧不上儀態(tài),徑直快步走到床前,臉上寫滿了焦急與擔憂,一把將還坐在床上的朱秀寧緊緊摟入懷中,“快讓母后看看!聽說你前幾日遭了那么大的罪,可把母后嚇壞了!有沒有受傷????嚇到了沒有?”她一邊說,一邊上下打量著女兒,心疼得眼眶都紅了。
朱秀寧見到母親,所有的委屈瞬間涌上心頭,鼻子一酸,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般滾落下來,伏在蔣太后懷里,哽咽道:“母后……女兒……女兒沒事……就是……就是心里難受……”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蔣太后拍著女兒的背,連聲安慰,隨即,她像是想到了什么極其重要的事情,臉色微微一變,揮了揮手,示意殿內(nèi)所有閑雜人等都退下,只留下了秋棠和冬雪這兩個絕對的心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