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竇娘……二十二歲……逃脫的軍妓……”徐舒月喃喃自語,猛地,她想起了今天早上小乞丐“小燒餅”的描述——“一個個子挺高、瘦瘦的、跑得飛快”、“胳膊好像受了傷”、“包著頭巾”的年輕女子!
一個大膽的念頭如同閃電般劃過她的腦海!那個帶著胡杏兒逃脫的神秘女子!那個在北鎮(zhèn)撫司緹騎和殺手圍堵下仍能脫身、對南城地形極為熟悉的女子!會不會……就是這位同樣對京城熟悉、且有著充足逃亡理由的王竇娘?!
“快!”徐舒月猛地抓住身旁一名力士的胳膊,聲音因激動而有些顫抖,“快去!把早上那個叫小燒餅的小乞丐給我找來!立刻!馬上!”
“是!大人!”力士雖不明所以,但見千戶如此急迫,不敢多問,轉身飛奔而去。
張綏之站在一旁,看著徐舒月突然的舉動和臉上變幻不定的神色,心中已然明了。他默默地看了一眼地上那些無辜慘死的年輕生命,又抬頭望向北京城灰蒙蒙的天空,心中沒有絲毫破案的喜悅,只有沉甸甸的壓抑與悲涼。
左順門的血,還未干涸。新的屠殺,卻又已上演。這偌大的北京城,繁華似錦的表象之下,究竟還隱藏著多少不為人知的罪惡與冤屈?而那個失蹤的王竇娘,以及她可能保護著的胡杏兒,此刻又身在何方?她們能否在這張無形的大網之下,僥幸逃生?真相,仿佛隔著一層濃霧,看似接近,卻又遙不可及。
徐舒月一聲令下,那名錦衣衛(wèi)力士不敢怠慢,飛奔而去。不多時,便見他拉著一個衣衫襤褸、臉上臟兮兮卻眼神機靈的小男孩,氣喘吁吁地跑了回來。正是早上在早點鋪前向徐舒月報信的乞丐頭兒“小燒餅”。
“仙……仙女姐姐!您……您找我?”小燒餅顯然跑得急了,上氣不接下氣,但看到徐舒月,臉上還是堆滿了討好的笑容,又有些畏懼地瞟了一眼旁邊站著的張綏之和那一排蓋著草席的尸體。
徐舒月沒理會他的稱呼,直接將他拉到那幅王竇娘的畫像前,指著畫像上那個眉清目秀、帶著書卷氣的年輕女子,沉聲問道:“小燒餅,你仔細看看,今天早上你和你那些弟兄們看到的,帶著一個小女孩、慌慌張張往城墻根跑的那個女人,是不是她?”
小燒餅湊近畫像,瞪大了眼睛,仔細辨認。他先是有些猶豫,歪著頭想了想,然后猛地一拍大腿,肯定地道:“像!太像了!雖然……雖然早上那大姐用頭巾包著臉,看得不太真切,跑得也快,但那眉眼,那身段,還有那股子……說不出來的勁兒,跟這畫上的人,起碼有七八分像!錯不了!肯定就是她!”
徐舒月和張綏之對視一眼,心中俱是一震!果然是她!王竇娘!原翰林院編修王思的獨生女,左順門事件的受害者家屬,本應發(fā)配遼東充為軍妓的逃犯!她竟然真的潛回了北京城,而且,極有可能就是收留并帶著胡杏兒逃脫追殺的那個神秘女子!
“呵……”張綏之輕笑一聲,目光轉向徐舒月,語氣帶著幾分戲謔,“徐千戶馭下有方啊,連京城的三教九流、乞兒混混,都能為北鎮(zhèn)撫司所用,成了遍布街巷的耳目眼線,真是……無孔不入,令人佩服!”他這話,明褒實貶,暗指錦衣衛(wèi)行事不擇手段,與市井之徒混為一談。
徐舒月豈能聽不出他話里的諷刺?若是平時,她早就反唇相譏了。但此刻,她心中卻翻涌著另一種更為復雜的情緒。這個張綏之,從一堆看似毫無關聯(lián)的尸體和線索中,僅憑細微的觀察和縝密的邏輯,就迅速鎖定了死者的真實身份,并推斷出王竇娘這個關鍵人物的存在!這份洞察力和推理能力,遠遠超出了她的預料!盡管她嘴上不愿承認,但內心深處,卻不得不對眼前這個“文弱書生”生出一絲難以喻的……佩服,甚至是一絲忌憚。
她強行壓下心中的波瀾,冷哼一聲,避開張綏之的目光,嘴硬道:“哼!不過是些基本的查案手段罷了,有何值得夸耀?倒是張大人,既然猜到了是王竇娘,那你倒是說說,她現(xiàn)在帶著那個燙手山芋般的小丫頭,又被黑白兩道同時追殺,猶如驚弓之鳥,能躲到哪里去?難道真能插翅飛出這北京城不成?”她把難題拋回給了張綏之,語氣中帶著挑釁,卻也隱含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請教意味。
張綏之白了她一眼,知道這女人又在嘴硬。他環(huán)顧了一下四周這骯臟、混亂、充滿死亡氣息的環(huán)境,眉頭緊鎖,沉吟道:“王竇娘雖是官家小姐出身,但經歷家破人亡、押解逃亡,心智絕非尋常閨閣女子可比。她對京城,尤其是南城這片魚龍混雜之地,必然極為熟悉。如今她身份暴露,深知無論是官府還是那些神秘殺手,都會在她可能投靠的親戚、故舊、乃至任何與她父親有舊誼的人家布下天羅地網。因此,尋常的藏身之處,她絕不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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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頓了頓,目光銳利地掃過周圍的破敗巷陌:“她會選擇一個……最危險,也最安全的地方。一個既能暫時棲身,又能獲取食物和信息,還不太會引起官府和殺手注意的……灰色地帶?!?
“灰色地帶?”徐舒月皺眉,她習慣的是直來直去的抓捕和審訊,對這種需要揣摩逃犯心理的彎彎繞繞,并不擅長。
就在這時,一直豎著耳朵旁聽的小燒餅,忽然眨巴著眼睛,怯生生地插嘴道:“兩……兩位大人……小的……小的倒是有個想法,不知……當講不當講?”
徐舒月不耐地瞥了他一眼:“有屁快放!”
小燒餅縮了縮脖子,小聲道:“小的們平時在街上討生活,啥地方都去過。要說藏人……尤其是藏女人……京城里有些個地方,可……可厲害了!連……連官爺們有時候都……都不太敢去細查哩!”
張綏之心中一動,和顏悅色地問道:“哦?小兄弟,你說的是什么地方?”
小燒餅見張綏之態(tài)度溫和,膽子大了些,壓低聲音道:“就是……就是那些個掛羊頭賣狗肉的……暗門子(暗娼館)、私窠子(地下妓院)!尤其是南城和西城交界那片兒,有些院子,外面看著普普通通,里面……里面可深了!聽說背后都有硬茬子撐腰!專門收留一些……一些來路不明的女人,逼著她們接客。也有些是自己跑去的,就為混口飯吃,躲個債主或者仇家。那里面魚龍混雜,生面孔進去,只要給錢,或者……或者有點手藝,很容易就能混進去藏起來!官差就算去查,也多是走個過場,很難查得仔細!”
“妓院?!”徐舒月聞,鳳目圓睜,第一反應就是荒謬!她脫口而出,“不可能!那王竇娘再怎么落魄,也是書香門第的官家小姐!豈會自甘下賤,躲到那種骯臟地方去?她寧可餓死街頭,也絕不可能!”
張綏之卻若有所思,緩緩搖了搖頭:“徐千戶,此差矣。人到了絕境,為了活下去,尤其是……為了保護想要保護的人,什么事都做得出來。尊嚴,有時候是活下去之后才能考慮的東西。況且,以王竇娘的聰慧,她未必需要賣身。她父親是翰林編修,她自幼耳濡目染,琴棋書畫或許皆有涉獵,即便不精,糊弄一下那些地方的粗人,賣藝不賣身,暫時求得一個棲身之所和一口飯吃,并非沒有可能。而且,正如小燒餅所,那種地方,三教九流匯聚,消息靈通,卻又自成一體,對外戒備森嚴,確實是藏匿的絕佳地點。正所謂‘燈下黑’,你我都未必想得到去那種地方搜捕一位官家小姐,那些殺手,恐怕也未必能料到?!?
徐舒月張了張嘴,想要反駁,卻發(fā)現(xiàn)張綏之的分析合情合理,竟讓她無以對。她自幼在魏國公府長大,雖因庶出身份受盡白眼,但終究是勛貴之家,何曾真正體會過底層百姓為了生存而掙扎的絕望與無奈?張綏之出身云南邊陲,雖也是官宦之后,但想必見識過更多的人情冷暖,對人性在極端情況下的選擇,看得更為透徹。
她沉默了片刻,終于有些不情愿地承認:“就算……就算你說的有道理。可京城這么大,暗門子私窠子多如牛毛,我們難道要一家一家去搜?那豈不是大海撈針?而且,動靜太大,必然打草驚蛇!”
張綏之點點頭:“確實不能盲目搜查。我們需要更精確的線索?!彼D向小燒餅,問道:“小兄弟,你們常在街上走動,可曾聽說,最近南城或西城一帶,有沒有新來的、年紀二十出頭、模樣清秀、可能帶著個小女孩、或者行為舉止有些與眾不同、不像尋常風塵女子的女子出現(xiàn)?尤其是……可能懂些琴棋書畫的?”
小燒餅撓了撓頭,努力回想,半晌,才不太確定地說:“回大人,這個……小的們平時也就討口飯吃,不太敢往那些地方湊太近。不過……好像聽西城磚塔胡同那邊幾個小兄弟嘀咕過一嘴,說他們那邊新開了一家叫什么‘暗香閣’的私窠子,不大,但挺神秘,里頭有個新來的‘清倌人’(只賣藝不賣身的妓女),彈得一手好琴,性子冷得很,很少見客,也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神神秘秘的。至于帶沒帶小孩……這個就真沒聽說了?!?
“磚塔胡同……暗香閣……清倌人……彈琴……”張綏之默默記下這幾個關鍵詞。這雖然只是一個模糊的線索,但總比毫無頭緒要強。
“好!有勞小兄弟了!”張綏之從袖中摸出幾塊碎銀子,遞給小燒餅,“這點錢,拿去和弟兄們買點吃的。繼續(xù)留意相關消息,若有發(fā)現(xiàn),立刻報知王捕頭或者……這位徐大人的人?!彼噶酥感焓嬖?。
小燒餅歡天喜地地接過銀子,連連道謝,一溜煙跑了。
張綏之看向徐舒月,正色道:“徐千戶,眼下線索指向妓院,尤其是西城磚塔胡同的‘暗香閣’值得留意。但此事棘手,那些地方背景復雜,貿然闖入搜查,極易引發(fā)沖突,且未必能有所獲。依我之見,我們需分頭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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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頓了頓,繼續(xù)道:“順天府這邊,我會讓王捕頭安排可靠人手,喬裝改扮,在西城一帶,特別是磚塔胡同附近暗中查訪,重點打聽‘暗香閣’及那位新來‘清倌人’的底細,并留意有無形似王竇娘和胡杏兒的女子蹤跡。北鎮(zhèn)撫司緹騎名聲在外,目標太大,不宜直接介入暗訪,但可在外圍布控,一旦發(fā)現(xiàn)確切線索,再以雷霆之勢行動,方可確保一擊即中,避免目標再次逃脫或……被滅口?!?
徐舒月聽著張綏之的安排,條理清晰,考慮周全,既利用了順天府衙役便于融入市井的優(yōu)勢,又發(fā)揮了錦衣衛(wèi)的威懾力和行動力。她雖然不喜歡被張綏之“指揮”,但不得不承認,這是目前最穩(wěn)妥有效的方案。她沉吟片刻,點了點頭:“就依你所。本官會派人盯緊西城各出入口要道,并讓暗樁留意相關風聲。一有消息,立刻互通有無?!?
“如此甚好。”張綏之點點頭。雙方暫時達成了合作的共識。
安排已定,張綏之仿佛不經意般,將目光轉向土地廟內那具最早被發(fā)現(xiàn)、屬于詔獄獄卒劉叔的尸體,看似隨意地問道:“對了,徐千戶,關于這位……不幸遇害的獄卒,不知北鎮(zhèn)撫司可曾查明他的具體身份?以及在詔獄中任何職?他冒險與王竇娘接頭,所為何事?這些信息,或許對厘清王竇娘的動機和處境,有所助益。”
徐舒月聞,臉色微微一沉。關于這名獄卒的調查,確實是北鎮(zhèn)撫司職責范圍內的事,但進展并不順利。她揮了揮手,示意旁邊的一名書吏上前匯報。
那書吏連忙翻開卷宗,稟報道:“回千戶大人,張大人。死者劉能,確系詔獄獄卒,任職已有十五年,平素沉默寡,人緣一般。據其同僚稱,他早年曾受過已故翰林編修王思的恩惠,具體何事不詳。此次私下與逃犯王竇娘接觸,動機不明,極大可能是出于報恩心理,欲向王竇娘傳遞某些消息或提供幫助。至于具體要傳遞何消息……由于劉能已死,王竇娘在逃,目前尚無法查明?!?
“受過王思恩惠……報恩……”張綏之默默咀嚼著這幾個字,眼中閃過一絲了然。這就解釋得通了。王竇娘冒險回京,并與劉能接頭,很可能是想通過這位父親舊部,了解父親在詔獄中被害的真相,甚至可能……是想獲取某些能指證兇手的證據!而劉能的被殺,則說明他們的會面早已被幕后黑手察覺,sharen滅口,是為了阻止真相泄露!
這條線索,與趙銘滅門案、建材運輸疑案、乃至玄極觀工程,是否存在著某種內在的關聯(lián)?張綏之感覺,自己似乎正站在一個巨大迷宮的入口,眼前的線索越來越多,但迷宮的全貌,卻依舊隱藏在濃霧之中。
他深吸一口氣,對徐舒月拱手道:“徐千戶,此地事宜已了,下官還需回衙門布置暗訪之事,先行告退?!?
徐舒月看了他一眼,這次沒有再出嘲諷,只是淡淡地點了點頭:“不送?!?
張綏之轉身,帶著花翎、阿依朵和老王,離開了這片彌漫著血腥與謎團的土地廟。夕陽將他們的影子拉得長長的,投在骯臟的巷道里。新的方向已經確定,但前路,依舊布滿荊棘。找到王竇娘和胡杏兒,迫在眉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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