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鎮(zhèn)撫司緹騎的突然闖入與撤離,如同在清音閣這潭看似平靜、實則暗流洶涌的池水中,投下了一塊巨石。雖然風波暫時平息,但那森嚴的官威、凌厲的盤問、以及閣主蘇妙卿與錦衣衛(wèi)千戶徐舒月之間劍拔弩張的對峙,無不昭示著,這處銷金窟已不再是與世隔絕的避風港。一種無形的緊張與壓抑感,如同瘟疫般在閣內蔓延開來,尤其是對于心中有鬼的竇娘而。
錦衣衛(wèi)走后約莫半個時辰,閣內的管事嬤嬤們便臉色鐵青地召集了所有女校書和丫鬟仆役,宣布了幾條緊急命令。
“所有人聽著!”錢嬤嬤站在“流芳廳”前的臺階上,聲音尖利,帶著余悸未消的惱怒,“從今日起,閣內加強戒備!未經允許,任何人不得隨意出入!各房各院,每日需點卯三次,無故缺席者,嚴懲不貸!”
她頓了頓,目光嚴厲地掃過眾人,尤其在竇娘等新來的面孔上多停留了片刻:“還有!為防不測,閣里給每位姑娘新制了統(tǒng)一的里衣和號牌!稍后會分發(fā)到各房!舊有的衣物,尤其是從外面帶來的私物,一律上交檢查!若有私藏違禁之物,或身份來歷不清不楚的,趁早自己滾蛋!別連累了大家!”
“統(tǒng)一衣物?檢查私物?”竇娘心中猛地一沉!這分明是蘇妙卿被錦衣衛(wèi)搜查嚇到后,采取的內部清洗和管控措施!目的就是要排查像她這樣可能帶來麻煩的“新人”!
很快,幾名粗使婆子抱著大摞嶄新的月白色細棉布里衣和一批更精致的木質號牌,挨個房間分發(fā)。輪到竇娘時,她強作鎮(zhèn)定地接過衣物和新的“甲七”號牌。那婆子冷著臉道:“潘姑娘,把你帶來的包袱打開,我們要查驗!”
竇娘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她的包袱里,除了幾件換洗的舊衣,并無特別之物。但……胡杏兒那張至關重要的圖紙!她一直小心翼翼地將其縫在了自己一件舊襦裙的夾層內!這若是被翻出來……后果不堪設想!
她深吸一口氣,臉上擠出一絲順從又帶著點委屈的笑容:“嬤嬤,妾身……妾身家道中落,帶來的都是些破舊衣衫,實在……實在沒什么好查的……”她一邊慢吞吞地解包袱,一邊用眼角余光飛快地掃視房間,尋找可能藏匿的機會。
那婆子卻不耐煩地一把奪過包袱,粗暴地抖開,將里面的衣物一件件抖落檢查,嘴里還嘟囔著:“破舊?破舊才更可疑!誰知道里面藏沒藏臟東西!”
眼看那件藏著圖紙的舊襦裙就要被抖開,竇娘幾乎要絕望地閉上眼睛!就在這時,隔壁房間突然傳來一陣瓷器摔碎的脆響和女子的尖叫聲!似乎是兩個女校書因為爭搶新衣發(fā)生了爭執(zhí),扭打了起來!
那檢查的婆子注意力瞬間被吸引,罵了一句“小蹄子們又作妖!”,也顧不上細查,胡亂將竇娘的衣物塞回包袱,扔給她,急匆匆地趕去隔壁平息騷亂了。
竇娘一把抱住包袱,如同抱住了救命稻草,后背瞬間被冷汗?jié)裢?!好險!真是老天保佑!她連忙將包袱塞到床榻最深處,心中后怕不已。經此一嚇,她更加確信,清音閣絕非久留之地!必須盡快想辦法聯(lián)系外界,尤其是……聯(lián)系陳知瀾!只有他,或許還能念及舊情,救她于水火!
午時將近,驚魂稍定的竇娘,被同住在“暗香苑”的幾位中級女校書拉著,前往清音閣內部自設的、專供女校書們用膳的“小膳堂”吃飯。說是膳堂,實則是一處布置雅致的小軒,供應著遠比普通仆役精細可口的飯菜,也算是閣內對“女校書”們的一種優(yōu)待。
飯桌上,幾位女校書顯然還未從早晨的驚嚇中完全恢復,但更多的是一種劫后余生的興奮與……炫耀。
“哎呀呀,可嚇死我了!那些錦衣衛(wèi),一個個兇神惡煞的!尤其是那個女千戶,眼神跟刀子似的!”一個穿著水紅色綃紗裙、名喚“蝶衣”的女校書拍著胸口,嬌聲抱怨道。
另一個喚作“秋水”的,卻嗤笑一聲,帶著幾分不屑:“瞧你那點膽子!有什么好怕的?咱們清音閣是什么地方?背后可是有長平侯爺撐腰!那女千戶再橫,不也得乖乖退出去?再說了,咱們一不偷二不搶,憑本事吃飯,怕他們作甚?”
“就是就是!”一個年紀稍長、姿容艷麗、名號“玉簟秋”的女校書(正是昨夜那位“累趴”將軍的首席)慵懶地夾了一筷子菜,漫不經心地道:“官府查案,不過是走個過場。咱們該怎樣還怎樣!倒是昨晚……”她話鋒一轉,臉上露出曖昧又得意的笑容,壓低聲音對身旁的姐妹道:“姐姐我昨晚伺候的那位工部的李郎中,可是個妙人兒!別看年紀不小了,身子骨卻硬朗得很!花樣還多!什么‘老漢推車’、‘觀音坐蓮’……折騰了半宿,把姐姐我累得夠嗆!臨走前,還悄悄塞給我一張五十兩的銀票呢!”她說著,還故意扭了扭水蛇腰,引得其他女校書一陣哄笑和羨慕的驚呼。
竇娘坐在一旁,聽著這些露骨至極的床幃秘事,只覺得臉上如同火燒,羞得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她低著頭,小口扒拉著碗里的米飯,食不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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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喲!你們看婉娘妹妹!”蝶衣眼尖,指著竇娘通紅的臉頰,咯咯笑道:“臉都紅到耳根子了!真是個雛兒!還沒經過人事吧?放心,等教習嬤嬤好好‘教導’你幾晚,你就知道其中的妙處了!保準讓你欲仙欲死,再也離不了男人!”
女校書們聞,笑得更放肆了。竇娘又羞又窘,恨不得立刻逃離這個令人窒息的地方。
就在這時,那個名叫“秋水”的女校書,似乎想起了什么,對玉簟秋道:“玉姐姐,你剛才說那位李郎中是工部的?我好像聽他說起,明天……八月十二,他要去參加工部左侍郎陳大人家二公子的婚禮?就是尚主清湘郡主的那位?”
“工部左侍郎陳大人?二公子陳知瀾?”竇娘聽到這幾個字,心中猛地一震!如同黑暗中驟然亮起一道閃電!她強行壓下內心的激動,豎起耳朵,仔細聆聽。
玉簟秋漫不經心地用帕子擦了擦嘴角,點頭道:“嗯,是提了一嘴。說是陳侍郎家這回可是風光大了,尚了主,成了皇親國戚!明天婚禮,去了不少有頭有臉的人物呢。那李郎中還得意洋洋,說他也收到了請柬?!?
“陳知瀾……婚禮……”竇娘的心,如同被一只無形的手緊緊攥住,痛得幾乎無法呼吸!那個曾與她山盟海誓、許諾金榜題名便來娶她的少年郎,明日……就要成為別人的夫君了!而自己,卻深陷在這骯臟的泥沼之中,生死未卜!
巨大的悲傷與絕望瞬間淹沒了她!但緊接著,一個極其冒險、卻又可能是唯一生路的計劃,如同野草般在她心中瘋狂滋生!婚禮!賓客!這是一個機會!一個可能將消息傳遞出去的機會!
她需要找到認識陳知瀾、并且會去參加婚禮的人!清音閣來往的客人非富即貴,其中必然有受邀之人!她必須賭一把!
下午,竇娘借口要熟悉環(huán)境、練習曲目,主動向教習嬤嬤請求,到前院“流芳廳”一側專供中級女校書展示才藝、吸引客人的“琴韻小筑”彈奏琵琶。嬤嬤見她“上進”,便應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