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北鎮(zhèn)撫司衙門外,夜色中傳來一陣急促而整齊的馬蹄聲,由遠及近,打破了衙署周圍的肅靜。幾匹通體烏黑、神駿異常的塞外駿馬噴著濃重的白氣,在衙門口的石階前猛地剎住腳步。為首一騎上,躍下一名身著藏青色織金飛魚服、外罩玄色貂毛斗篷、腰佩繡春刀的中年男子。他面容冷峻,目光如鷹隼般銳利,風塵仆仆卻不顯疲態(tài),周身散發(fā)著一種久居上位、殺伐決斷的凜然氣場。正是離京兩月余、前往蜀地督辦一樁涉及白蓮教余孽密謀的重案,今日方才返京的北鎮(zhèn)撫司鎮(zhèn)撫使——陸昭霆。
“恭迎鎮(zhèn)撫使大人回衙!”門口值守的錦衣衛(wèi)校尉見到來人,立刻挺直腰板,抱拳行禮,聲音洪亮中帶著敬畏。
陸昭霆微微頷首,將馬鞭隨手拋給迎上來的親隨,大步流星地踏入北鎮(zhèn)撫司那森嚴的大門。他一回來,甚至來不及更衣歇息,便習慣性地開始巡視衙署各處,聽取值班千戶的簡報。
當他行至臨時關押人犯的廨舍區(qū)域時,一陣嘈雜的、夾雜著蒙古語的怒罵和呻吟聲從一間牢房里傳了出來,顯得格外刺耳。
陸昭霆眉頭一蹙,停下腳步,側耳傾聽片刻,沉聲問陪同巡視的值班千戶馮敏:“怎么回事?何人如此喧嘩?”
馮敏千戶連忙躬身答道:“回稟大人,是……是徐千戶今日傍晚時分帶回來的一伙蒙古俺答汗使團的人。他們在醉仙樓醉酒鬧事,調戲婦女,還動手打人,被徐千戶當場拿下。徐千戶下令……每人重責三十軍棍,暫行拘押在此?!?
“徐千戶?”陸昭霆眼中閃過一絲疑惑。他離京時,北鎮(zhèn)撫司似乎并無姓徐的千戶?!澳膫€徐千戶?本官離京時日不長,衙門里何時添了新同僚?”
馮敏連忙解釋:“哦,大人有所不知。徐舒月徐千戶是七月下旬剛從南京北鎮(zhèn)撫司調任過來的。聽說……聽說還是魏國公爺的同父異母的姐姐,武功高強,辦事極為干練利索,深得指揮使大人賞識?!彼Z氣中帶著幾分小心,畢竟涉及勛貴和上官。
“魏國公的姐姐?徐舒月……”陸昭霆低聲重復了一遍這個名字,目光微閃,似乎想起了什么傳聞,但并未多。他走到那間牢房門口,透過柵欄縫隙朝里望去。只見幾個身材魁梧的蒙古漢子趴在草堆上,哼哼唧唧,屁股上皮開肉綻,血跡斑斑,臉上也是青一塊紫一塊,模樣甚是狼狽,但嘴里仍不干不凈地用蒙古語咒罵著。
陸昭霆看著他們這副慘狀,非但沒有動怒,嘴角反而抑制不住地向上勾起,露出一絲極為難得的、帶著幾分戲謔和暢快的笑意,低聲笑罵道:“呵……這幫不開眼的韃子,定是撞到鐵板上了!惹誰不好,去惹徐千戶?打得好!”他深知京城這些外藩使臣,尤其是蒙古俺答部的人,素來跋扈,有人能治治他們,他樂見其成。
他收斂笑容,對馮敏吩咐道:“既然已經教訓過了,諒他們也不敢再放肆。明日一早,就把他們放了,交給鴻臚寺去頭痛吧。跟鴻臚寺的人說清楚,若再敢生事,就不是打板子這么簡單了!”
“是!卑職明白!”馮敏躬身領命。
處理完蒙古人的事,陸昭霆繼續(xù)巡視。當他經過另一間較為干凈、用作臨時拘禁或保護性留置的廂房時,他的目光無意中掃過窗內。
只見房內有一對年輕的男女。男子身形挺拔,剃發(fā)結辮,顯然是女真人打扮,臉上還帶著少年人的青澀與倔強。女子則身著絳紅色女真袍服,身段豐腴健美,眉眼間帶著一股草原兒女特有的英氣與野性。兩人正低聲用女真語交談著,神色間既有對處境的不滿,更多的卻是一種坦然與警惕。
就在陸昭霆目光掃過的瞬間,房內的烏蘭尼敦也若有所覺,抬起頭,目光恰好與窗外的陸昭霆相遇。
四目相對!
陸昭霆只覺得這女子的面容和那雙銳利的褐色眸子,似乎……有幾分眼熟?他下意識地停下腳步,凝神仔細打量。幾乎在同一時間,烏蘭尼敦和覺昌安也看清了窗外身著飛魚服、氣度不凡的陸昭霆。
覺昌安猛地站起身,臉上露出驚訝和不確定的神色,指著陸昭霆,用生硬的漢語脫口而出:“你……你……我認得你!”他一時想不起名字,急切地看向姐姐。
烏蘭尼敦也比弟弟沉穩(wěn)不了多少,她快步走到窗邊,隔著窗戶,眼中閃爍著激動與難以置信的光芒,緊緊盯著陸昭霆,用比弟弟流利得多、卻同樣帶著關外口音的漢語說道:“這位大人!我們……我們見過!在朝鮮!漢城!你是……你是張綏之張大人身邊的那位護衛(wèi)官!對不對?!”
陸昭霆聞,腦中如同電光石火般一閃!朝鮮漢城的經歷瞬間浮現眼前——顧氏醫(yī)館的謎案,被bang激a的顧云深,那位神秘的花魁安貞敏,還有……那對關鍵時刻出手相助、自稱獵戶的關外姐弟!
“是你們?!”陸昭霆冷峻的臉上終于露出了明顯的驚訝之色,他推開廂房的門,走了進去,目光在姐弟二人身上仔細掃過,“建州左衛(wèi)的……覺昌安和烏蘭尼敦姐弟?”他記得他們當時的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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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們!”烏蘭尼敦用力點頭,激動之情溢于表,“沒想到……沒想到大人您竟然是……是大明錦衣衛(wèi)北鎮(zhèn)撫司的鎮(zhèn)撫使!”她看著陸昭霆那一身威儀赫赫的飛魚服,心中震撼無比。當初在朝鮮,只知他是大明官員的護衛(wèi),卻萬萬沒想到地位如此尊崇顯赫!
覺昌安也在一旁連連點頭,臉上寫滿了“他鄉(xiāng)遇故知”的興奮。
陸昭霆看著這對曾在異國并肩作戰(zhàn)的姐弟,冷硬的嘴角也難得地緩和下來,露出一絲真切的笑意:“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沒想到會在北鎮(zhèn)撫司見到二位。你們何時來的北京?又為何會在此?”他看了一眼這廂房的環(huán)境,眉頭微挑,“莫非……與外面那些蒙古人起沖突的,就是你們?”
烏蘭尼敦臉上閃過一絲尷尬,隨即坦然道:“讓陸大人見笑了。正是我們。那些蒙古人無禮在先,我們被迫自衛(wèi)。幸得貴司一位姓徐的千戶秉公處理?!?
陸昭霆了然地點點頭,眼中閃過一絲贊賞:“原來如此。二位不必擔心,此事錯不在你們。在此歇息一晚,明日便可離開?!彼D了頓,問道:“張大人可知你們來了京城?”
烏蘭尼敦搖搖頭:“我們昨日剛抵京,還未及拜訪張大人。”
陸昭霆沉吟片刻,道:“好。你們先安心休息。明日,或許張大人會來看你們?!彼麤]有多說,但心中已有了計較。又簡單詢問了幾句他們的行程和目的,便吩咐手下好生照料,不可怠慢,隨后便離開了廂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