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同館內(nèi),燈火通明。張綏之獨自一人坐在臨時辟出的值房內(nèi),面前攤開著哈齊勒案和薛銘家命案的卷宗,眉頭緊鎖,指尖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面。兩起案件,一在城東使館區(qū),一在城西民居,看似毫無關(guān)聯(lián),卻都發(fā)生在昨夜,且都透著詭異與矛盾,如同兩團糾纏在一起的亂麻,讓他理不出頭緒。
哈齊勒案,現(xiàn)場血跡、破窗與他殺跡象明顯,但死者卻是以近乎不可能的方式“自縊”身亡,且無人聽聞動靜。薛銘家命案,柔弱女子疑似反抗sharen,傷口卻專業(yè)利落得不像話,女主人更是在案發(fā)后神秘失蹤。這兩起案子,背后是否隱藏著某種不為人知的聯(lián)系?
正當他冥思苦想之際,值房的門被“哐當”一聲推開,帶進一股寒氣。只見徐舒月風風火火地闖了進來,一身朱紅色飛魚服上沾著些許夜露,臉上帶著幾分疲憊,但眼神卻異常明亮,顯然是有新的發(fā)現(xiàn)。
“綏之!有線索了!”徐舒月顧不上客套,徑直走到桌案前,拿起茶壺給自己倒了一大杯冷茶,咕咚咕咚灌了下去,長舒一口氣,這才說道:“我盤問了會同館內(nèi)所有可能接觸到哈齊勒房間的雜役、守衛(wèi),終于找到一個有用的目擊者!是負責夜間打掃西跨院的一個老仆役,他年紀大,睡得晚,昨夜子時左右(晚上11點到凌晨1點),他起夜時,隱約看見一個穿著黑色斗篷、身形看不清的男子,敲響了哈齊勒的房門!”
張綏之精神一振,立刻坐直身體:“黑斗篷男子?可看清面貌?有何特征?”
徐舒月?lián)u搖頭:“天色太暗,距離又遠,老仆役老眼昏花,根本沒看清臉。他只說,哈齊勒似乎認識來人,很快就開門讓那人進去了。老仆役也沒多想,以為是哈齊勒的熟人深夜來訪,上完茅房就回自己屋里睡覺去了,后面發(fā)生了什么,他全然不知?!?
“熟人深夜到訪……”張綏之沉吟道,“這與我們之前推測的熟人作案吻合。但僅此一點,線索還是太模糊了。”
“別急,還有這個!”徐舒月從腰間摸出一個小布包,小心翼翼地打開,露出里面一個約拇指大小、造型古樸、似乎是某種獸骨或金屬打造的飾品,上面刻著復(fù)雜的蒙古風格紋路,邊緣有些磨損,顯得有些舊了?!斑@是在哈齊勒房間的窗臺下,一個不起眼的角落里找到的。我當時就覺得眼熟,后來找蒙古使團的人辨認過了?!?
“這是何物?”張綏之拿起那飾品,仔細端詳。
“蒙古俺答汗部屬下百夫長以上軍官的舊式身份配飾!”徐舒月語氣肯定,“據(jù)巴特爾他們說,這種款式的配飾,去年就已經(jīng)被新式的統(tǒng)一更換掉了?,F(xiàn)在還在使用這種舊配飾的,要么是懷舊的老兵,要么就是……已經(jīng)離開軍隊一段時間,近期才重新回歸的人?!?
“舊配飾……出現(xiàn)在哈齊勒的死亡現(xiàn)場……”張綏之眼中精光一閃,“這意味著,昨夜進入哈齊勒房間的,很可能是一個熟悉蒙古內(nèi)部情況、且可能與哈齊勒有舊交的‘自己人’!這個黑斗篷男子,嫌疑極大!”
然而,興奮之余,兩人都清楚,僅憑一個模糊的目擊和一枚舊配飾,想要在復(fù)雜的使團人員中鎖定真兇,無異于大海撈針。
徐舒月嘆了口氣,揉了揉眉心,轉(zhuǎn)而問道:“對了,你那邊呢?城西薛銘家的案子怎么樣了?聽說死了個地痞,薛娘子還失蹤了?這到底怎么回事?”
張綏之便將薛銘家命案的詳細情況,包括小乞丐的供詞、臥室的血跡與拖痕、深夜包的餃子、以及趙兵頭提供的薛銘不在場證明等,一一告訴了徐舒月。
徐舒月聽完,鳳目圓睜,驚訝不已:“竟然有這種事?薛銘家……薛娘子她……我雖與薛銘不熟,但也聽說過他妻子今昭貌美賢惠,怎么會卷入命案,還下落不明?”她頓了頓,臉上露出難以置信的神色,“而且,按你所說,那劉五脖頸上的傷口,干凈利落,絕非尋常女子所能為。難道……現(xiàn)場真的有第三人?可這人會是誰?為何要殺劉五?今昭又為何會失蹤?”
就在這時,值房外傳來腳步聲,一名順天府的衙役快步走了進來,躬身稟報:“啟稟張大人!卑職等按照您的吩咐,深入查訪了薛家左近的街坊四鄰,關(guān)于薛娘子近日的行蹤,有一條新的線索!”
“講!”張綏之立刻道。
衙役回稟道:“有幾位街坊隱約提及,最近這半個月左右,曾數(shù)次看到一位身穿‘類似錦衣衛(wèi)服飾’的男子,在傍晚時分出入薛家巷子,有時甚至與薛娘子在門口交談,態(tài)度……似乎頗為熟稔親近。但因天色已晚,距離又遠,無人看清那男子的具體樣貌和官階,只記得那人身形挺拔,似乎……腰間佩著繡春刀?!?
“錦衣衛(wèi)?繡春刀?”張綏之和徐舒月幾乎同時驚呼出聲!兩人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震驚!
徐舒月猛地站起身,語氣急促:“繡春刀?黑斗篷?哈齊勒案目擊者看到的那個黑斗篷男子,老仆役雖未看清臉,但也隱約覺得那人氣度不凡,莫非……莫非兩起案子中出現(xiàn)的可疑男子,是同一個人?一個身著便裝(或斗篷)、但可能攜帶繡春刀的錦衣衛(wèi)?!”
這章沒有結(jié)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xù)閱讀!
這個聯(lián)想太過驚人!如果屬實,那就意味著,一名錦衣衛(wèi)人員,可能同時與蒙古使團副使的離奇死亡以及京營百戶家的命案有著密切關(guān)聯(lián)!這背后的水,深得令人不寒而栗!
張綏之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沉聲問那衙役:“街坊可曾聽到他們交談的內(nèi)容?或者看到更具體的細節(jié)?”
衙役搖頭:“回大人,沒有。只是遠遠看到,覺得薛娘子對那人……似乎不像對普通街坊,倒有幾分……含情脈脈的意思?所以才有閑話傳出,說薛娘子可能……可能紅杏出墻了?!毖靡壅f到后面,聲音低了下去。
徐舒月聞,柳眉倒豎,脫口而出:“紅杏出墻?與錦衣衛(wèi)有染?這……這怎么可能?薛銘雖只是個百戶,但也是朝廷命官!今昭她……她若真做出此事,豈不是自毀前程?況且,薛銘昨日還為此借酒消愁,若他知曉此事,豈能善罷甘休?”
張綏之眉頭緊鎖,緩緩搖頭:“我不信?!彼恼Z氣異常堅定,“我與薛銘雖交往不深,但觀其行,是個重情義的漢子。他口中所述,與街坊印象中的今昭,皆是一個溫婉善良、甚至有些軟弱的女子。這樣的女子,會突然性情大變,與陌生男子私通,甚至可能卷入兇殺?這轉(zhuǎn)變太過突兀,不合常理。其中必有隱情!”
他沉吟片刻,對徐舒月道:“舒月,錦衣衛(wèi)內(nèi)部人員復(fù)雜,北鎮(zhèn)撫司更是如此。此人身份不明,動機不明,但嫌疑極大。你立刻回去,暗中排查昨夜子時前后,有哪些錦衣衛(wèi)人員行蹤不明,或是有可疑舉動。尤其是……可能持有那種蒙古舊配飾,或是與蒙古使團、京營軍官有私下往來的人!但要秘密進行,切莫打草驚蛇!”
“我明白!”徐舒月鄭重點頭,“此事關(guān)乎錦衣衛(wèi)聲譽,更關(guān)乎案情真相,我會親自去查!一有消息,立刻通知你!”說罷,她雷厲風行地轉(zhuǎn)身離去。
徐舒月走后,張綏之又獨自沉思了許久,直到夜色深沉,才拖著疲憊的身軀,離開會同館,返回澄清坊的家中。
剛到巷口,他便看到一輛裝飾樸素卻難掩華貴的馬車停在自己院門外,車檐下懸掛的燈籠上,隱約可見皇家徽記。他心中一暖,腳步不由得加快了幾分。
推開院門,一股溫暖的氣息夾雜著飯菜的香氣撲面而來。只見堂屋內(nèi)燈火通明,朱秀寧正坐在主位,未著宮裝,只穿著一身家常的杏子紅繡折枝梅的軟緞襖裙,外罩一件銀狐嗉里的比甲,烏發(fā)松松挽起,簪著一支簡單的珍珠步搖,正含笑看著眼前熱鬧的景象。
而堂屋中央,更是上演著令人啼笑皆非的一幕——花翎和阿依朵兩個丫頭,正手忙腳亂地試圖將兩只調(diào)皮的金絲猴從飯桌上趕下去!那兩只“阿哩哩”顯然已經(jīng)和她們混熟了,此刻正肆無忌憚地蹲在桌沿,伸出毛茸茸的金色爪子,飛快地從盤子里搶奪著花生米和水果塊,吃得津津有味,不時發(fā)出“吱吱”的得意叫聲?;崮弥u毛撣子虛張聲勢地嚇唬,阿依朵則試圖用蘋果引誘,弄得滿頭是汗,場面一片狼藉卻又充滿生機。
朱秀寧看到張綏之進門,眼中頓時漾開溫柔的笑意,如同等待丈夫歸家的妻子般,自然而然地起身迎了上來,語氣帶著關(guān)切與一絲嬌嗔:“回來了?累了吧?快洗洗手,飯菜都快涼了。今日我讓秋棠從宮里帶了新做的點心,你嘗嘗合不合口味?!蓖耆珱]有公主的架子,只有尋常人家的溫情。
張綏之看著這一幕,連日查案的疲憊和心中的陰霾仿佛被這溫暖的燈光和笑語驅(qū)散了不少。他洗了手,坐到桌邊,看著還在和猴子“搏斗”的兩個丫頭,無奈地笑道:“你們兩個,真是把這家變成花果山了?!?
花翎一邊擋開一只試圖偷喝湯的猴爪,一邊氣喘吁吁地抱怨:“綏之哥哥!你還笑!這兩個小祖宗太精了!教它們規(guī)矩比查案還難!”
阿依朵也苦著臉:“就是!公主殿下還說它們乖,我看它們就是兩個小土匪!”
朱秀寧掩口輕笑,親自給張綏之盛了一碗湯,柔聲道:“我看它們倒是活潑可愛,給這院子添了不少生氣。你整日忙于公務(wù),有它們和花翎、阿依朵鬧騰,也省得你悶著。”
張綏之接過湯碗,心中暖流涌動。他簡單地將今日兩起蹊蹺命案的進展和心中的困惑,挑能說的部分,向朱秀寧和兩個丫頭說了說。
朱秀寧聽得仔細,秀眉微蹙:“牽扯到蒙古使團和京營軍官家眷……這兩樁案子恐怕都不簡單。尤其是那名可疑的錦衣衛(wèi)……綏之,你查案時,定要萬分小心。”
張綏之點點頭:“我明白。只是線索紛雜,真兇隱藏在迷霧之后,一時難以看清。”
就在這時,那只稍大些的金絲猴,似乎吃飽了,竟膽大包天地跳上了張綏之的肩膀,用毛茸茸的腦袋蹭了蹭他的臉頰,一雙圓溜溜的褐色大眼睛好奇地打量著他,仿佛能感受到他心中的煩悶似的。
小主,這個章節(jié)后面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xù)閱讀,后面更精彩!
張綏之被它這突如其來的親昵舉動弄得一愣,隨即失笑,伸手輕輕摸了摸它光滑的皮毛。小家伙舒服地瞇起眼,發(fā)出咕嚕咕嚕的聲音。
花翎驚喜道:“綏之哥哥你看!阿哩哩喜歡你!它們可聰明了,誰對它們好,它們心里清楚著呢!”
看著肩上通人性的小猴,又看看燈下溫婉的朱秀寧和活潑的花翎、阿依朵,張綏之深深吸了口氣。無論外間風雨如何,至少此刻,這方小院是他的港灣。而為了守護這份安寧,他也必須盡快撥開迷霧,將隱藏在黑暗中的真相,大白于天下。那名神秘的黑斗篷錦衣衛(wèi),以及失蹤的今昭,無疑是解開所有謎團的關(guān)鍵!
家中溫暖的燈火下,歡聲笑語暫時驅(qū)散了張綏之心頭的陰霾。他看著那只大膽的金絲猴蹲在自己肩頭,毛茸茸的腦袋蹭著他的脖頸,癢癢的,卻又帶來一種奇異的安撫。他笑著夾起一小塊柔軟的糕點,遞到小家伙嘴邊。猴子靈巧地用爪子接過,塞進嘴里,吃得津津有味,褐色的大眼睛滿足地瞇成了一條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