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順自盡的消息傳到宮里的時候,
已是深夜。
殿內(nèi),燭火通明,映照著堆積如山的奏疏。
武媚娘端坐御案之后,眉峰微蹙,朱筆批閱,毫無倦意。
內(nèi)殿深處,隱約傳來皇帝李治沉疴中的微弱鼾聲。
大總管王延年踉蹌?chuàng)淙搿?
面如死灰。
他重重跪伏于冰冷金磚之上。
“娘娘……”
聲音艱澀,
武媚娘手中朱筆一頓。
一滴濃墨,無聲暈染了奏疏。
她未抬頭。
只緩緩抬眸。
那目光,沉靜如古井寒潭。
“何事驚惶?”
王延年額頭死死抵著地面。
聲音帶著哭腔,幾不成句:
“奴才……萬死……韓國夫人……在感業(yè)寺……自……自盡了!”
武媚娘指尖的紫玉管筆,輕輕敲在硯臺上。
發(fā)出清脆又突兀的聲響。
殿內(nèi)死寂。
燭火不安地跳動。
她終于緩緩抬起頭。
鳳眸深處,似有驚濤掠過,瞬間又被凍結(jié)成冰。
“你說什么?”
字字如冰錐。
“本宮的姐姐……自盡?”
每一個字,都咬得清晰異常。
“回娘娘,”
王延年渾身篩糠,汗透重衣。
“是……是賀蘭姑娘今夜前去探望……才……才發(fā)現(xiàn)夫人已……已自戕于禪房之內(nèi)……”
“奴才失職……罪該萬死!求娘娘賜死!”
他砰砰叩首,額上瞬間青紫一片。
他雖然只是個奴才,但也清楚武順的死會給武媚娘帶來什么后果。
武媚娘指尖微微蜷縮。
她想起武順那剛烈又偏執(zhí)的性子。
“樂兒……她親眼所見?”
“是……姑娘她……親眼所見夫人……遺體……”
王延年回道。
武媚娘閉了閉眼。
她可以想象,
被嬌寵長大的外甥女,驟然目睹母親慘烈死狀時的驚恐與絕望。
還有明日,母親楊氏那雙淬毒的眼睛,
會對自己怎樣的惡語相向。
她緩緩放下沾了墨污的奏疏。
又拿起一本新的。
動作看似平穩(wěn)。
“你確實該死。”
聲音冷冽,毫無波瀾。
“本宮將姐姐托付于你看護,
人,竟無聲無息死在了你的眼皮底下?
你非但未能察覺……”
她目光如刃,刺向地上顫抖的身影。
“竟還讓樂兒目睹那等慘烈景象?”
“奴才……萬死莫贖其罪!”
王延年癱軟在地,只覺滅頂之災(zāi)已然降臨。
“奴才……奴才已命人……將夫人遺體……小心收殮……嚴令上下……禁傳死狀半分……”
“也……也已遣穩(wěn)妥之人……護送賀蘭姑娘回武府……只求……只求能稍緩姑娘驚懼……”
武媚娘翻動奏折的手,停在半空。
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粗糙的紙頁。
殿內(nèi)。
唯余燭芯噼啪輕爆。
死寂。
令人窒息。
她忽然低低地。
哼笑了一聲。
那笑聲短促。
空落落。
“妥為收殮?
人已經(jīng)死了,
再是妥帖……又有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