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德興的目光在他身上來回掃視,試圖從他身上看出些什么來??伤裁匆部床怀鰜?。對方身上沒有絲毫高手的氣勢,也沒有權(quán)貴人家的派頭,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京城百姓。
可越是這樣,方德興的心里就越是發(fā)毛。
他揮退了下人,關(guān)上房門,走到主位上坐下,端起面前那杯早已準(zhǔn)備好的、卻一口未動的茶,強作鎮(zhèn)定地開口:“閣下是……”
小六子抬起頭,目光平靜地迎向方德興,沒有起身,也沒有行禮,只是淡淡地開口:“方老板,我家主人派我來的?!?
“你家主人是……”
小六子嘴角微微一撇,露出一絲有些玩味的笑意:“我家主人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能讓你今晚睡個安穩(wěn)覺,能讓府上的石板不再亂翹,能讓茶樓的鳥籠……安安分分地掛在梁上?!?
方德興端著茶杯的手猛地一抖,滾燙的茶水灑了出來,他卻渾然不覺。
對方輕描淡寫的幾句話,卻像一把重錘,將他最后的心理防線砸得粉碎。
他再也裝不下去了,將茶杯重重地放在桌上,身體前傾,聲音嘶啞地問道:“你們……你們到底想怎么樣?”
“方老板重了。”小六t子慢悠悠地說,“不是我們想怎么樣,而是你想怎么樣。你想要的,是活命。對嗎?”
方德興喉結(jié)滾動,艱難地點了點頭。
“那就好辦了?!毙×诱酒鹕恚叩狡珡d中央,負(fù)手而立,學(xué)著林淵平日里的幾分神態(tài),不大的偏廳,竟被他走出了幾分審視天下的氣度。
“我家主人說了,天道好輪回,凡事皆有因果。方老板這些年囤積居奇,哄抬米價,讓多少百姓流離失所,易子而食。這些,都是孽。孽積得多了,自然會有報應(yīng)?!?
小六子的聲音不大,卻字字誅心。
方德興面色慘白,嘴唇哆嗦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這些話,和他夢里聽到的,何其相似!
“不過,”小六子話鋒一轉(zhuǎn),“我家主人又說了,上天有好生之德。既然你誠心求生,也不是不能給你一條路?!?
方德興猛地抬起頭,眼中爆發(fā)出強烈的求生欲,像一個溺水的人看到了岸邊伸來的手?!笆裁绰??只要能活命!我什么都愿意!錢!我有的是錢!”
“錢?”小六子笑了,那笑容里帶著一絲不屑和憐憫,“我家主人,對你的錢不感興趣。他要的,是你‘悔過自新’?!?
“悔過自新?”方德興愣住了,這個詞對他來說太過遙遠(yuǎn)和陌生。
“對,悔過自新?!毙×佣⒅难劬Γ蛔忠活D地說道,“你囤積的那些糧食、布匹,本就不該是你的,那是百姓的活命之物。你得還回去。你靠這些東西賺來的不義之財,也得散出去,去救濟那些被你所害的、食不果腹的流民?!?
他頓了頓,語氣變得冰冷而堅決:“簡單說,我家主人給你一個機會,讓你舍財保命。你把這些年吃進去的、不該吃的東西,都吐出來。吐干凈了,你府上那些‘不干凈’的東西,自然也就散了。你若是不肯……”
小六子沒有把話說完,只是伸出手指,在空中輕輕劃了一下。
一個簡單至極的動作,卻讓方德興仿佛看到了懸在自己脖子上那把無形的刀。
他徹底明白了。
這不是一場簡單的勒索,而是一場審判。對方要的不僅僅是他的錢,更是要他以一種徹底屈服的姿態(tài),否定自己過去的一切。
是要錢,還是要命?
這個問題,若是放在十天前,他會覺得可笑至極??涩F(xiàn)在,經(jīng)歷了這地獄般的幾天,答案已經(jīng)不而喻。
他癱在椅子上,渾身的力氣仿佛都被抽空了。良久,他抬起頭,眼神里再也沒有一絲一毫的掙扎,只剩下認(rèn)命的死寂。
“我……我給。”他從牙縫里擠出這三個字,仿佛用盡了畢生的力氣。
“好?!毙×狱c了點頭,似乎對這個結(jié)果毫不意外。
“我……我該怎么做?”方德興的聲音里帶著一絲哭腔,他現(xiàn)在就像一個迷路的孩子,迫切地需要一個指引。
小六子從懷里摸出一張紙條,放在桌上,推到方德興面前。
“三日之內(nèi),將城外西山那座廢棄的糧倉裝滿。至于金銀,裝滿五十箱,送到城南的破窯。記住,只你一人知道。若是多了一個人……”
小六子沒有再說下去,只是轉(zhuǎn)身,向門口走去。
當(dāng)他的手搭在門環(huán)上時,他忽然停下腳步,回頭看了一眼失魂落魄的方德興,補充了一句。
“哦,對了。我家主人還讓我轉(zhuǎn)告你一句話?!?
“從你答應(yīng)的那一刻起,你這條命,就是我家主人的了。他讓你生,你便生。他讓你死,你便是逃到天涯海角,也活不過三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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