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將整個京城浸泡其中。
錢彪幾乎是連滾帶爬地沖進那間位于偏僻巷弄里的安全屋。他那身名貴的杭綢衣衫,此刻皺得像塊腌菜,平日里梳得油光水滑的頭發(fā)也散亂了幾根,貼在滿是冷汗的額頭上。他一進門,就靠著門板大口大口地喘氣,胸口那過量的脂肪隨著劇烈的呼吸上下起伏,像個破舊的風(fēng)箱。
屋里只點了一盞燈,光線昏暗,卻足以照亮坐在桌案后的人影。
林淵正在擦拭他的繡春刀。
他沒有用布,而是用一張極薄的桑皮紙,蘸著某種清亮的油脂,一點一點,一寸一寸,從刀柄擦到刀尖。他的動作很慢,專注得像個正在創(chuàng)作的畫師,仿佛這世上再沒有比這柄刀更重要的事物。刀身映著昏黃的燈火,流轉(zhuǎn)著一層森然的冷光,將他俊朗的側(cè)臉也染上幾分金屬的質(zhì)感。
聽到錢彪的動靜,他眼皮都未抬一下,只是淡淡地問了一句:“回來了?”
“回……回來了?!卞X彪的聲音嘶啞,他扶著門框,感覺自己的腿肚子還在轉(zhuǎn)筋。他哆哆嗦嗦地從懷里掏出那只黃楊木雕的小鳥,踉蹌幾步走到桌前,用兩根發(fā)顫的手指,將它推到林淵面前。
“大人……您……您看這個?!?
林淵的目光終于從刀身上移開,落在那只木鳥上。
他停下了擦刀的動作,將繡春刀輕輕歸鞘,然后才伸出兩根手指,捏起了那只木鳥。他沒有看木鳥本身,而是先看了一眼錢彪那張慘白如紙的臉,嘴角忽然勾起一抹極淡的笑意。
“演得不錯?!?
錢彪一愣,差點哭出來:“大人,您就別拿我尋開心了!我……我差點就尿了褲子!您是沒看見楊昆那眼神,跟刀子似的,一刀一刀往我心窩子里剜?。∥腋杏X我后背的肉都被他給看穿了!”
“沒尿出來,就是好樣的?!绷譁Y將木鳥拿到燈下,仔細端詳著。
那是一只長尾的隼,雕工極為寫實,連每一根翎羽的紋路都清晰可見,鳥眼的位置鑲嵌著比米粒還小的黑色石子,在燈火下閃著幽光,仿佛隨時會活過來一樣。
“遼東的海東青。”林淵的聲音很平靜,像是在說一件與自己毫不相干的古董,“吳三桂的家徽。他麾下最精銳的親兵,都以海東青為圖騰。這東西,是給他自己人看的信物。”
錢彪聽得心驚肉跳,忍不住又咽了口唾沫:“他……他這是什么意思?他是不是已經(jīng)知道陳姑娘在您這兒了?”
“他不知道?!绷譁Y將木鳥放在桌上,用指尖輕輕撥弄了一下,木鳥在桌面上旋轉(zhuǎn)了半圈,鳥頭正好指向錢彪,“他要是知道了,來的就不是一個叫楊昆的文士,而是一支三千人的遼東鐵騎,踏平你的廣和樓,再踏平半個京城,挨家挨戶地搜。”
錢彪的臉色更白了。
“那他留下這個……”
“這是個標(biāo)記?!绷譁Y解釋道,“像獵人在林子里,給自己看中的獵物身上做的記號。他懷疑你,但不確定。所以他給你蓋了個戳,然后退開,躲在暗處,看誰會因為這個戳而慌張,看誰會來幫你擦掉這個戳。他是在釣魚?!?
錢彪聽得渾身發(fā)冷,他感覺自己就是那條被掛上魚鉤的蠢魚,在水里拼命掙扎,而吳三桂,就是那個坐在岸邊,手握魚竿,耐心十足的漁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