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林淵的急行軍,兼程返回京城
林淵那句“機會的味道”話音未落,他胯下的馬匹已如離弦之箭,猛地向前竄出。柳如是只覺一股勁風(fēng)撲面而來,下意識地一夾馬腹,緊緊跟上。
兩人不再是前幾日那般不緊不慢的步調(diào)。馬蹄揚起的塵土,在身后拉成一道灰黃色的長龍。官道兩旁的景物飛速倒退,從稀疏的林木,到荒蕪的田野,再到被遺棄的村莊。
北地的蕭瑟,不再是詩詞里一句蒼涼的點綴,而是化作了最粗糲的現(xiàn)實,一刀刀地刻在柳如是的感官里。
風(fēng)更冷了,刮在臉上,像有無數(shù)細小的砂礫在打磨。空氣中那股若有若無的焦糊味,隨著他們一路向北,變得越來越濃,其中還夾雜著一種更令人心悸的氣息——腐敗與絕望的味道。
他們開始頻繁地遇到從北面逃難而來的流民。
起初只是一家一戶,拖家?guī)Э?,神情麻木。后來,漸漸匯成了涓涓細流,再后來,便成了成群結(jié)隊、遮蔽官道的洪流。這些人衣衫襤褸,面黃肌瘦,許多人甚至連一雙完整的鞋子都沒有,赤著腳在冰冷的土地上挪動。他們的眼神空洞,仿佛靈魂早已被抽走,只剩下一具具被求生本能驅(qū)使的軀殼。
林淵放緩了馬速,讓馬匹在人群的縫隙中穿行。他沒有說話,但柳如是能感覺到,他整個人的氣場都變了。那種在江南算計周大富時的從容與戲謔,已經(jīng)完全收斂,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致的冷靜,像一柄藏于鞘中的利刃,鋒芒內(nèi)斂,卻寒氣逼人。
“這就是李自成的大順軍?!绷譁Y的聲音在嘈雜的人聲中響起,清晰地傳入柳如是耳中,“他們號稱‘均田免賦’,迎闖王,不納糧。聽起來,是不是很美好?”
柳如是沒有回答。她看著一個踉蹌倒地的老婦,她的兒媳婦想去扶,卻因為懷里抱著一個餓得奄奄一息的嬰孩而有心無力。周圍的人,沒有一個停下腳步,只是麻木地繞開他們,繼續(xù)向南。
“闖軍的根基,是這些活不下去的流民。他們嘯聚山林,裹挾百姓,人數(shù)越滾越多,像一場無法撲滅的野火?!绷譁Y繼續(xù)說道,他的語氣沒有絲毫波瀾,像是在解說一盤與自己無關(guān)的棋局,“但幾十萬張嘴,每日消耗的糧草是天文數(shù)字。不納糧,他們吃什么?”
柳如是的心沉了下去。她懂了。
“他們吃大戶,吃官倉,吃所有能被他們定義為‘敵人’的人?!绷譁Y的目光掃過那些流民,“等到這些都吃完了,他們就會開始吃這片土地,吃那些曾經(jīng)歡迎過他們的百姓。當一支軍隊的后勤,完全建立在掠奪之上時,它就不是軍隊,而是一場移動的災(zāi)難?!?
他從懷中摸出幾塊干糧,丟給了那個抱著嬰兒的婦人。婦人愣了一下,隨即爆發(fā)出巨大的力氣,將干糧死死地護在懷里,對著林淵的方向拼命磕頭,嘴里發(fā)出含混不清的嗚咽。
林淵沒有看她,只是調(diào)轉(zhuǎn)馬頭,領(lǐng)著柳如是繞開人群,從旁邊的荒地繼續(xù)前行。
“我們不能在他們身上浪費太多時間?!绷譁Y道。
柳如是沉默了片刻,終于開口,聲音有些干澀:“大人,我以為您會……”
“會悲天憫人?”林淵打斷了她,反問了一句,“我若停下來救這一家,官道上那成千上萬的人,我救還是不救?我若散盡錢糧救了他們,京城里那數(shù)百萬軍民,誰來救?”
他的話,像一盆冰水,澆滅了柳如是心中剛剛?cè)计鸬哪且唤z不忍。
“慈悲,是這亂世里最昂貴的東西,也是最無用的東西。只有手握屠刀的人,才有資格談?wù)摯缺?。在擁有讓所有人都吃飽飯的能力之前,任何多余的憐憫,都是對我們自己,對整個大局的殘忍?!?
柳如是的心被狠狠地刺了一下。她那顆被“頂級謀略”改造過的大腦,飛速地分析著林淵的話,理智告訴她,林淵是對的??伤菍儆谝粋€女人的本心,卻感到一陣陣的發(fā)冷。
她看著林淵的背影,那個在江南的月下顯得無比可靠的背影,此刻卻透著一股非人的冷酷。
兩人又行了數(shù)十里,天色漸晚。他們沒有找鎮(zhèn)子歇腳,只是尋了一處背風(fēng)的破廟。林淵點起一堆篝火,火光跳躍,映著兩人沉默的臉。
“京城的情況,比你想象的要復(fù)雜?!绷譁Y終于開始切入正題,他將一根枯枝丟進火里,看著它噼啪作響,燃起明亮的火焰。
“李自成是外患,看似兇猛,實則不足為慮。他那幾十萬大軍,成分復(fù)雜,軍紀渙散,除了人多,一無是處。只要斷其糧道,再打掉他幾支精銳,挫其銳氣,大軍自會崩潰?!?
“真正的麻煩,在城內(nèi)?!?
林淵的目光轉(zhuǎn)向柳如是,那雙眼睛在火光下顯得格外深邃。
“你之前分析過,圣心之疑,是最大的障礙。這一點,你只說對了一半?!彼D了頓,似乎在組織語,“崇禎皇帝,這個人……很復(fù)雜。他勤政,節(jié)儉,不好女色,甚至可以說是歷代皇帝里,最想當一個好皇帝的人。他每天只睡兩三個時辰,批閱的奏章堆積如山,吃的飯菜比一些富戶還要簡單。”
這番話,讓柳如是有些意外。這與她印象中那個亡國之君的形象,大相徑庭。
“可他最大的問題,也正源于此?!绷譁Y的語氣帶上了一絲嘲諷,“他太想做個好皇帝,太想力挽狂瀾,所以他誰也不信。他覺得滿朝文武都在騙他,都在掣他的肘。他剛愎自用,急功近利,今日提拔一個人,明日覺得他辦事不力,便立刻罷黜,甚至下獄。十七年來,他換了五十個內(nèi)閣大學(xué)士,殺了七個總督,十一個巡撫。他的信任,比金子還貴,比紙還薄。”
“在他手下做事,就像在刀尖上跳舞。做得好了,他會懷疑你功高震主;做得不好,他會認為你欺君罔上。整個朝堂,被他折騰得人人自危,誰也不敢說真話,誰也不敢擔責任。于是,所有人都在演戲,演給皇帝一個人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