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這些問題,他以前看不到嗎?不,他看得到,但看得模糊,看得不真切。總有無數(shù)的奏章,無數(shù)的聲音告訴他,天下承平,些許小患不足為慮。
直到李自成兵臨城下,他才發(fā)現(xiàn),那不是小患,那是催命的毒瘡。
林淵的話,像一把手術刀,精準地剖開了他的心病,卻又用一種奇特的方式,給了他一劑止痛藥。
“那……依愛卿之見,朕,該當如何?”崇禎的聲音不自覺地放緩了,帶著一絲試探與依賴。
“攘外,必先安內(nèi)?!绷譁Y緩緩吐出六個字。
“安內(nèi)?”崇禎皺起了眉頭,“如何安?朝中盤根錯節(jié),牽一發(fā)而動全身……”
“陛下。”林淵打斷了他,“京城保衛(wèi)戰(zhàn),誰在拼死血戰(zhàn),誰在袖手旁觀,誰在暗通款曲,陛下的心中,想必已有一本賬。”
崇禎的瞳孔猛地一縮。
“犒賞三軍的銀子,國庫沒有,但那些國戚勛貴,那些富商巨賈,他們的府邸里,難道也沒有嗎?”林淵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國難當頭,他們一毛不拔。如今大捷,他們難道不該為陛下的勝利,為大明的存續(xù),‘捐’一些彩頭嗎?”
“這……”崇禎猶豫了,“此舉,恐會激起眾怒……”
“陛下,非常之時,當用非常之法?!绷譁Y站起身,走到地圖前,伸手指著北京城的位置,“守城,靠的是將士用命。而治國,靠的是陛下的決斷。如今,刀在陛下的手里,是選擇繼續(xù)安撫那些早已心懷鬼胎的所謂‘忠臣’,還是選擇相信那些與您一同浴血奮戰(zhàn)的將士,全在陛下一念之間?!?
他的話,充滿了蠱惑。他將“抄家”這種粗暴的手段,包裝成了“獎懲分明”的帝王心術,將“激起眾怒”的風險,轉(zhuǎn)化為了“凝聚軍心”的機遇。
崇禎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他盯著地圖上那個小小的點,又看了看林淵堅毅的側臉,眼中那片死寂的灰燼里,似乎重新燃起了一星火苗。
他需要錢,需要絕對的權威,需要一把能為他斬開一切荊棘的快刀。
而眼前這個年輕人,就是那把刀。
“朕……明白了。”崇禎的聲音有些干澀,他從御座的暗格里,取出了一份用黃綾包裹的奏本,遞給林淵。
“這是東廠前幾日呈上來的?!彼粗譁Y,眼神復雜,“上面,是一些在圍城期間,行不軌,甚至……與城外暗通書信的官員名單。證據(jù)……并不確鑿。王德化那奴才,辦事總是瞻前顧后?!?
林淵接過奏本,沒有打開。他知道,這東西的分量,比千軍萬馬還要沉重。
“朕,把它交給你。”崇呈的目光,像兩道利劍,要刺進林淵的靈魂深處,“朕不要那些模棱兩可的證據(jù),也不想再看到朝堂上那些虛偽的爭辯。朕只要一個結果。”
他停頓了一下,一字一頓地說道:“朕信你,勝過信這滿朝文武,勝過信東廠,也勝過信錦衣衛(wèi)?!?
這句話,如同一道驚雷,在林淵心中炸響。
他知道,從這一刻起,自己手中握住的,不再僅僅是兵權。
而是生殺予奪的大權。
是崇禎皇帝最后的,也是全部的希望。
他將那份沉甸甸的名單收入袖中,躬身一拜,聲音平靜無波。
“臣,遵旨?!?
窗外,天色已經(jīng)大亮。一縷金色的陽光穿透云層,斜斜地照進這間充滿了陰謀與希望的暖閣。
崇禎看著林淵沉穩(wěn)的身影,那顆懸了一夜的心,終于落回了原處。他感到一陣前所未有的疲憊襲來,卻也感到了一絲久違的安心。
他揮了揮手,對王承恩道:“朕乏了,要歇一歇。讓林愛卿……自便吧?!?
說完,他便閉上了眼睛,仿佛將整個江山的重擔,都卸下,交到了那個年輕人的肩上。
林淵轉(zhuǎn)身,緩步走出暖閣。當他踏出乾清宮門檻的那一刻,他回頭望了一眼這座在晨光中依舊顯得暮氣沉沉的宮殿。
他的嘴角,緩緩勾起一抹無人察覺的弧度。
他知道,那份名單,就是崇禎遞給他的投名狀。
接下了它,君臣二人,便被徹底捆綁在了一起。
一榮俱榮,一損……
不,林淵心想,不會再有俱損的可能了。
他低頭,看了一眼袖中那份足以讓京城官場血流成河的名單,眼中閃過一絲冰冷的笑意。
是時候,讓那些蛀蟲們,好好感受一下,什么叫做真正的恐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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