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彪那身煞氣騰騰的飛魚服消失在門外,書房里的空氣仿佛都輕快了幾分。
晨光穿過窗欞,在地面上投下明亮的光斑,將柳如是素雅的裙擺染上了一層溫暖的金色。她為林淵續(xù)上熱茶,茶葉在滾水中舒展開來,一縷清香隨之彌漫。
“將軍的這位錢將軍,真是個妙人?!绷缡强粗T外,嘴角噙著一抹若有似無的笑意,“讓他去對付那些酸腐文人,好比用攻城錘去敲核桃,雖不雅致,卻最是有效。想來那些讀書人,此生都忘不掉這番‘禮遇’了?!?
林淵端起茶杯,感受著掌心傳來的溫度,心中的謀劃也因柳如是這番話而變得更加清晰。他要的,就是這種刻骨銘心的效果。
“一群餓了三天的狼,忽然有人扔給它們一塊帶血的生肉,它們便會把你當成頭狼。”林淵的指尖輕輕摩挲著溫熱的杯壁,“至于這肉是從哪頭倒霉的野豬身上割下來的,它們不會在乎。我要的,就是他們手中的筆,變成比刀更快的武器?!?
柳如是淺淺一笑,正要再說些什么,庭院外忽然傳來一陣急促到變了調(diào)的腳步聲,由遠及近,仿佛在與死神賽跑。
書房的門幾乎是被人用身體撞開的。
“大人!”
小六子沖了進來,整個人像是剛從泥水里撈出來一般。他身上的夜行衣被晨露和汗水浸透,緊緊貼在身上,臉上、發(fā)間滿是塵土與草屑,嘴唇干裂起皮,唯獨那雙眼睛,因極度的疲憊和焦急而布滿了駭人的血絲。
他單膝跪地,因為沖得太猛,膝蓋重重磕在青石地板上,發(fā)出一聲沉悶的聲響。但他渾然不覺,雙手顫抖著,從懷中一個油布包裹里,取出了一卷細細的竹筒。
“北方急報!最高等級!”小六子嘶啞著嗓子喊道,每吐出一個字,都像是在撕扯著他那早已嘶啞的喉嚨。
柳如是心頭一緊,上前一步。
林淵的目光瞬間凝固。他看到了那竹筒的封口,用的是黑色的火漆,上面烙印著一個猙獰的狼頭圖樣。這是他們情報網(wǎng)內(nèi)部約定的最高警訊,代表著足以動搖國本的巨大威脅。
他一步上前,沒有多余的廢話,接過竹筒,用指甲劃開火漆,從中抽出一張卷得極細的油紙。
紙張展開,上面是一行行用炭筆寫下的蠅頭小字,字跡潦草而急促,顯然是在極度緊張的情況下寫就。
林淵的目光從紙上掃過,眼神一寸寸地變冷。
書房里安靜得落針可聞,只有小六子粗重而壓抑的喘息聲。柳如是看著林淵的側(cè)臉,那張總是帶著幾分從容與戲謔的臉上,此刻只剩下一種山雨欲來的凝重。她知道,出大事了。
良久,林淵才將那張薄薄的油紙,輕輕放在了桌案上。那張紙,此刻仿佛有千鈞之重。
“如是,你也看看吧。”他的聲音很平靜,但這種平靜之下,卻壓抑著一股令人心悸的暗流。
柳如是走上前,拿起油紙。
“盛京急報:闖賊兵敗京城、狼狽西竄之消息,已于七日前抵盛京。攝政王多爾袞聞訊,先是大笑,后召諸王貝勒于大政殿議事,三日不出。昨日,盛京九門戒嚴,滿洲、蒙古八旗兵馬開始頻繁調(diào)動。正白旗、鑲白旗出赫圖阿拉,向遼河集結。正藍旗一部,已抵廣寧。其前鋒斥候,已至寧遠百里之外。多爾袞以‘為明帝討伐流寇’為名,告天祭祖,其狼子野心,昭然若揭。關外我方所有暗樁,均感風聲鶴唳,恐其不日將大舉入關……”
柳如是越看,臉色越是蒼白。她雖是女子,卻非尋常閨秀,對天下大勢有著遠超常人的敏銳。這寥寥數(shù)語,她看到的是尸山血海,是生靈涂炭。
“他們……要來了?”她的聲音有些干澀。
“不是要來,是已經(jīng)動了?!绷譁Y走到那副巨大的輿圖前,目光如同釘子一般,死死地釘在了遼東那片土地上,“李自成兵敗,崇禎還沉浸在劫后余生的慶幸里,朝堂上的諸公,還在為我這個新晉的兵部尚書究竟是忠是奸而爭論不休。他們都忘了,在臥榻之側(cè),還盤踞著一頭比李自成兇殘百倍的餓狼?!?
他當然沒忘。作為穿越者,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歷史的走向。李自成只是個莽夫,一個將死的大明王朝身上的疥瘡之疾。而關外那頭虎視眈眈的猛虎,才是真正的心腹大患。
他只是沒想到,多爾袞的反應會如此之快,動作會如此之果決。
“為明帝討伐流寇……”林淵的嘴角扯出一個冰冷的弧度,“好一個多爾袞,好一個冠冕堂皇的借口。古往今來,強盜入室搶劫,總喜歡先給自己找一塊‘替天行道’的牌坊。他這是算準了,大明剛剛經(jīng)歷一場浩劫,內(nèi)里空虛,人心惶惶,根本無力組織起有效的抵抗-->>。他甚至算準了,朝堂上會有一群蠢貨,真的會相信他這套鬼話,會對他‘引狼入室’的提議動心?!?
柳如是的心沉了下去。她想到了剛剛才被提及的兩個人。
“曹化淳……吳三桂……”她輕聲念出這兩個名字。
林淵轉(zhuǎn)過身,眼中閃過一絲贊許。柳如是的聰慧,總能瞬間抓住問題的關鍵。
“沒錯?!彼谅暤?,“曹化淳這條老狗,急著為自己找一條后路,拉攏吳三桂,就是他最大的籌碼。而吳三桂,手握關寧鐵騎,坐鎮(zhèn)山海關,他就是大明朝廷抵御滿清的最后一道門。現(xiàn)在,這頭狼已經(jīng)來到了門外,對著守門人露出了獠牙,許諾了肥肉。而屋子里的主人,還在猜忌這個守門人會不會偷自己家的東西。你說,這扇門,還能守得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