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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房的門被重新合上,錢彪和與小六子帶著各自的任務(wù),如兩滴墨落入清水,迅速消失在京城這座巨大的染缸里,準(zhǔn)備掀起一場注定要載入史冊的波瀾。
屋子里,只剩下林淵與那副巨大的輿圖。
方才下達(dá)一系列雷霆命令時的決斷與殺伐之氣,此刻正緩緩從他身上褪去,沉淀下來,化為一種更加深沉的凝重。他就像一個剛剛將所有炮彈都打出去的炮手,在硝煙散盡的短暫寂靜里,冷靜地估算著下一輪炮擊的方位與時機(jī)。
他的目光,始終沒有離開輿圖上“山海關(guān)”那三個字。
那里,是棋局的勝負(fù)手。
他剛剛做的一切,輿論造勢、栽贓曹化淳、強(qiáng)行調(diào)撥軍資,都是在為即將到來的決戰(zhàn)做準(zhǔn)備,是在為他自己即將開始的豪賭,堆砌籌碼。
可最終,牌桌上的那個人,是吳三桂。
如何讓吳三桂心甘情愿地為大明,或者說,為他林淵,守住那道國門?
林淵的腦海里,關(guān)于吳三桂的所有信息,如同檔案般一頁頁翻過。
這是一個極度復(fù)雜的人。
他不是純粹的忠臣,否則不會在李自成圍城時坐視不理;他也不是天生的反賊,否則不會在遼東苦寒之地與滿清鏖戰(zhàn)多年。他貪婪,愛財如命,關(guān)寧鐵騎的軍餉,朝廷欠一分,他就要從別處撈回十分。他又極重名聲,渴望封妻蔭子,光耀門楣,對“平西伯”這個爵位看得比命還重。他骨子里是自私的,一切行為的出發(fā)點(diǎn),都是為了他自己和他手中那支關(guān)寧軍的利益。
這樣的人,最是難纏,卻也最是好懂。
因?yàn)樗乃行袨椋加兄逦倪壿嫛妗?
崇禎給的利益不夠,所以他坐山觀虎斗。
李自成能給的利益(天下),風(fēng)險太大,所以他搖擺不定。
那么多爾袞呢?
林淵的指尖在輿圖上輕輕敲擊著,仿佛在叩問著歷史。裂土封王,這是多爾袞能給出的價碼。一個“平西王”的頭銜,足以讓吳三桂拋棄所有忠君愛國的虛名,將山海關(guān)的大門轟然打開。
自己能給他什么?
高官厚祿?自己已經(jīng)是兵部尚書,再往上,就是內(nèi)閣首輔,那不是他能許諾的。封王?崇禎皇帝連一百兩金子都給得那般肉酸,讓他開口封一個異姓王,比殺了他還難。
金錢糧草?自己剛剛抄沒的家產(chǎn),雖然數(shù)量驚人,但分?jǐn)偟綌?shù)萬關(guān)寧軍的頭上,也不過是杯水車薪。更何況,京營的整編,火器的研發(fā),哪一樣不是吞金巨獸。
單純用利益去收買,自己手里的籌碼,似乎比不過多爾袞。
那么,用威脅?
吳三桂的父親吳襄,還有他在京城的一眾家眷,都在自己手里。這是最直接,也是最有效的籌碼。只要自己一道令下,便能將吳家滿門下獄。
可林淵幾乎是瞬間就否定了這個想法。
這太蠢了。
用家眷相逼,是最低劣的手段。這只會徹底斬斷吳三桂對大明朝廷最后的一絲幻想,將他完完全全地推到多爾袞的懷抱里。一個沒有了后顧之憂的吳三桂,只會更加瘋狂,更加沒有底線。
到那時,他打開山海關(guān),將不再是投機(jī),而是復(fù)仇。
林淵緩緩踱步,腦中思緒飛轉(zhuǎn)。
不能只談錢,錢不夠。不能用強(qiáng),會崩盤。不能講忠義,他沒那東西。
必須找到一個多爾袞給不了,而自己能給的東西。
那會是什么?
林淵的腳步停了下來。他想起了剛剛收到的,關(guān)于崇禎派去的那個小太監(jiān)在山海關(guān)的見聞。
吳三桂將皇帝賞賜的百兩黃金,隨手就給了門口一個站崗的親兵。
這個舉動,看似是對朝廷賞賜的輕蔑與羞辱,但林愈卻從中讀出了另一層意思。
他在收買軍心。
吳三桂的根基,不是崇禎,不是大明,而是他手下那幾萬與他一同在尸山血海里打滾的關(guān)寧鐵騎。他將黃金賞給士兵,是在告訴所有人,他吳三桂,才是他們的衣食父母。
這說明,他對這支軍隊(duì)的掌控,看得比什么都重。
而這支軍隊(duì),除了需要糧餉,還需要什么?
需要一個光明的未來,一個值得為之賣命的理由。
投降滿清,關(guān)寧鐵騎的下場會如何?林淵比誰都清楚。清廷絕不會容許這樣一支戰(zhàn)力強(qiáng)悍且非我族類的漢人軍隊(duì)完整地保留下來。等待他們的,只有被拆分、被削弱、被送到最危險的戰(zhàn)場當(dāng)炮灰,最終被消耗殆盡的命運(yùn)。吳三桂自己或許能封王,但他手下的這些驕兵悍將,注定不會有好下場。
這一點(diǎn),吳三桂自己,不可能想不到。他只是在賭,賭多爾袞能信守承諾。
而自己,可以給他一個更確切的承諾。
一個讓他和他的關(guān)寧鐵騎,都能在大明這個框架內(nèi),活得更好,更有尊嚴(yán)的承諾。
林淵的思路漸漸清晰起來。
利益,還是要給的。而且要給得比崇禎大方百倍。那五十萬兩剿餉,必須以最快的速度,真金白銀地送到山海關(guān),讓所有關(guān)寧軍的士兵都看到,他林淵這個兵部尚書,和朝廷里那些只會耍嘴皮子的文官不一樣。
名分,也要給。一個王爵現(xiàn)在給不了,但可以畫一張更大的餅。比如,收復(fù)遼東,封他為遼東王。這個餅,比多爾袞給的那個“平西王”,聽起來更名正順,也更符合漢人光宗耀-->>祖的心理。
威脅,也要有。但不是對他本人,而是對他的退路。要讓他明白,一旦他投降,他吳三桂就是引狼入室的千古罪人,他吳家將被釘在歷史的恥辱柱上,永世不得翻身。這種對名聲的威脅,對吳三桂這種人,同樣有效。
利益、名分、道義……
林淵將這些籌碼在心中一一擺上天平,卻總覺得,還差了點(diǎn)什么。
還差了最關(guān)鍵的一味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