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柳如是的話音很輕，像一片羽毛落在林淵心湖的波瀾之上，卻恰好點在了那風(fēng)眼的中心。

“借一人之力？”林淵重復(fù)了一句，聲音有些干澀。他沒有回頭，卻能感覺到那道目光的指向。

柳如是的話，像一把鑰匙，精準(zhǔn)地插進了他方才百轉(zhuǎn)千回卻始終不敢擰開的那把鎖。

恰在此時，陳圓圓已經(jīng)放下那把小巧的銀質(zhì)水壺，提著裙擺，步履輕盈地走了過來。她臉上帶著淺淺的笑，那笑意在夕陽的余暉里，顯得格外溫暖。

“將軍，柳姐姐，在聊什么要緊事？”她的聲音柔糯，像江南的春水。

林淵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開口。他能對錢彪下達最骯臟的命令，能對小六子布置最陰險的謀劃，也能在朝堂上威逼利誘，視滿朝文武如無物?？擅鎸ρ矍斑@個女子，他那些足以攪動天下的手段，似乎都變得粗鄙不堪，難以啟齒。

柳如是看出了他的窘迫，她沒有直接點破，而是微笑著拉過陳圓圓的手，讓她在自己身邊坐下，才不緊不慢地開口：“我們在說，北邊關(guān)外那頭猛虎，還有守在關(guān)口那只……不知是該看家還是該咬主人的獵犬。”

這個比喻不算雅致，卻異常貼切。

陳圓圓的身體微不可察地僵了一下，臉上的笑容也淡去了幾分。她何等聰慧，立刻就明白了柳如是話中所指。

山海關(guān)，吳三桂。

這三個字，是她生命中一道繞不開的坎，是她從云端跌落塵埃的開始。

院子里的氣氛，隨著她瞬間的沉默，變得有些微妙。風(fēng)吹過墻角的蘭花，送來一陣幽香，卻驅(qū)不散這無聲的沉重。

林淵看著她垂下的眼簾，心中那份抗拒再次涌了上來。他正要開口，說一句“此事與你無關(guān)”，將話題岔開。

可未等他出聲，陳圓圓卻抬起了頭。

她的目光，清澈而平靜，沒有怨恨，沒有悲戚，只有一種經(jīng)歷過大風(fēng)大浪之后的通透。她看向林淵，輕輕開口：“將軍，是在為如何說服平西伯而煩惱嗎？”

她直接點破了那個名字，沒有絲毫回避。

林淵一怔，點了點頭。

陳圓圓的目光從林淵臉上移開，望向天邊那抹即將消散的晚霞，仿佛陷入了某種回憶。她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篤定。

“吳三桂這個人……妾身比旁人，或許要多了解一分?！?

柳如是與林淵都沒有作聲，靜靜地聽著。

“他不是忠臣，也非梟雄?！标悎A圓的語氣像是在評述一個與自己毫不相干的陌生人，“他心中只有一桿秤，一頭是他的身家性命和榮華富貴，另一頭，是他手下那幾萬跟著他賣命的關(guān)寧軍。天下、大明、百姓……這些東西太重，他的秤，稱不起?！?

這番話，與林淵方才在書房中苦思冥想得出的結(jié)論，幾乎不謀而合。但從陳圓圓口中說出，卻帶著一種更加直觀的、來自親身經(jīng)歷的真實感。

“所以，想讓他為大明死戰(zhàn)，光靠圣旨和賞賜是不夠的。黃金百兩，在他眼里，或許還不如他腰間佩劍上的一顆寶石。朝廷的恩典，對他而，早已是空頭人情?！彼D了頓，將目光重新轉(zhuǎn)回林淵臉上，“他要的，是實實在在的好處，是能讓他和他的部下都看得到的未來?！?

林淵看著她，眼神中多了一絲驚訝。他從未想過，這個看似柔弱如水的女子，對人心的洞察，竟如此敏銳。這已經(jīng)不是簡單的冰雪聰明，而是一種飽經(jīng)世事后沉淀下來的智慧。

柳如是眼中也流露出一絲贊許，她順著陳圓圓的話問道：“那依妹妹之見，除了將軍已經(jīng)準(zhǔn)備送去的錢糧軍資，還有什么是他想要的？”

陳圓圓沉默了片刻，然后，她說出了一句讓林淵心頭劇震的話。

“他想要妾身。”

這四個字，她說得云淡風(fēng)輕，仿佛在說一件與己無關(guān)的物品。

可林淵卻聽得心臟猛地一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