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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圓圓的信，你可曾看懂了？”

這句話，像一根燒紅的鐵釬，瞬間捅進(jìn)了吳三桂心里最柔軟、也最焦躁的地方。

倉庫里的空氣仿佛凝固了?；椟S的燈火下，吳三桂那張飽經(jīng)風(fēng)霜的臉，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他握著刀的手，青筋畢露，刀尖因過度用力而微微顫抖。

“林淵！”

他幾乎是從牙縫里擠出這兩個(gè)字，聲音沙啞得像是被砂紙打磨過。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地盯著林淵，驚愕與震怒已經(jīng)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被觸及逆鱗的暴戾和深可見骨的警惕。

“你好大的膽子！你竟敢直呼她的閨名？你把她怎么樣了？！”

他身后的兩名親兵聞，也是臉色大變，握著刀的手又緊了幾分，向前踏了半步，將吳三桂護(hù)得更嚴(yán)實(shí)。在他們看來，一個(gè)外臣，一個(gè)京官，如此親昵地稱呼主帥的心上人，這本身就是一種最惡毒的挑釁。

小六子全身的肌肉都繃緊了，手已經(jīng)悄然按住了刀柄最適合發(fā)力的地方，只等林淵一個(gè)眼色。

然而林淵卻像是沒看見那三把已然出鞘的利刃，也像是沒聽出吳三桂話語里那幾乎要噴薄而出的殺意。

他甚至還輕笑了一下。

那笑聲很輕，在這死寂的倉庫里卻顯得格外清晰，像一根羽毛，輕輕拂過緊繃的弓弦。

“吳總兵，你覺得，以我今時(shí)今日的身份，需要用一個(gè)女人來威脅你嗎？”

他往前走了一步，恰好走出了門口的陰影，完全暴露在燈火之下。他坦然地迎著吳三-桂的目光，眼神清澈，沒有絲毫閃躲。

“我若想對她不利，她根本活不到給你寫信的那一天。我若想用她來拿捏你，此刻就不是我站在這里，而是錦衣衛(wèi)的詔獄公文了?！?

林淵的語氣很平靜，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份量。

“我之所以這么問，是因?yàn)閳A圓姑娘托我給你帶一句話，一句信里寫不下的話?！?

吳三桂的瞳孔猛地一縮。

信里寫不下的話？

他的心跳漏了一拍。那封信，他已經(jīng)看了不下百遍，每一個(gè)字都像是刻進(jìn)了腦子里。信中字字句句都是相思與擔(dān)憂，勸他保重，盼他平安，卻唯獨(dú)沒有提一個(gè)“降”字，也沒有提一個(gè)“守”字。

這正是讓他最為煎熬的地方。他知道，以陳圓圓的聰慧，她不可能不明白他當(dāng)下的處境。她不提，是把選擇權(quán)完全交給了他?？蛇@無聲的選擇，卻比任何語都更沉重。

“她……她說了什么？”吳三桂的聲音，不自覺地低沉了許多，握刀的手，也松懈了一絲。

林淵看著他神情的變化，知道自己第一步走對了。對付吳三桂這種人，上來就談家國大義，他只會覺得你是空談?wù)`國的腐儒。唯有他心底最在乎的東西，才能撬開他堅(jiān)硬的外殼。

“她沒說什么大事?！绷譁Y的目光變得柔和了些，仿佛在回憶某個(gè)場景，“她只是在一方素帕上，用血寫了一個(gè)‘人’字。然后告訴我，讓你在做任何決定之前，先想一想這個(gè)字?！?

血書！

“人”字！

吳三桂高大的身軀猛地一震，臉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凈凈。

他當(dāng)然明白這個(gè)“人”字是什么意思。

是讓他做個(gè)頂天立地的“人”，而不是一條搖尾乞憐的“狗”！

是讓他守住為“人”的底線和風(fēng)骨，而不是為了富貴，拋棄所有，淪為異族的工具！

這一個(gè)字，比千萬語都更有力，像一記重錘，狠狠砸在他的心上。他仿佛能看到陳圓圓刺破指尖，在那素白的手帕上，一筆一劃寫下這個(gè)字時(shí)，那決絕而又期盼的眼神。

倉庫里，只剩下吳三桂粗重的喘息聲。他手中的刀，不知何時(shí)已經(jīng)垂了下去，刀尖在滿是灰塵的地面上，劃出一道淺淺的痕跡。

林淵知道，火候到了。

他話鋒一轉(zhuǎn)，聲音重新變得銳利起來，像一把出鞘的解剖刀，開始精準(zhǔn)地切割吳三桂面臨的局勢。

“吳總兵，你現(xiàn)在是不是覺得，投降滿清，是你最好的出路？”

吳三桂猛地抬起頭，眼神復(fù)雜地看著林淵，沒有承認(rèn)，也沒有否認(rèn)。

“封王，裂土，享不盡的榮華富貴。多爾袞給你的承諾，一定很誘人吧？”林淵的嘴角勾起一抹嘲諷的弧度，“他是不是還告訴你，只要你打開山海關(guān)，他敬你為上賓，與你平分天下？”

吳三桂的喉結(jié)上下滾動了一下。林淵說的，幾乎與多爾袞派來的密使說的一字不差。

“呵。”林淵冷笑一聲，“吳總兵在關(guān)外打了半輩子仗，什么時(shí)候變得這么天真了？與虎謀皮，你真的相信老虎會跟你講仁義道德？”

他踱了兩步，聲音陡然提高：

“你看看洪承疇！經(jīng)天緯地之才，如今在盛京，過的是什么日子？不過是多爾袞帳下，一條出謀劃策比較準(zhǔn)的哈巴狗！再看看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他們投得早吧？功勞大吧？可結(jié)果呢？滿人給了他們王位，也給了他們枷鎖！他們的兵，被拆得七零八落；他們的家眷，被圈禁在盛京名為‘賜府’，實(shí)為監(jiān)牢的地方！他們手里，除了一個(gè)聽起來好聽的王號，還剩下什么？”

林淵的每一個(gè)字，都像一顆釘子，狠狠地釘進(jìn)吳三桂的耳朵里。

“他們給你封的‘平西王’，聽著威風(fēng)?？赡阌袥]有想過，這個(gè)‘西’字，是怎么來的？因?yàn)槟闶菑奈鬟呁督颠^去的奴才！這個(gè)‘平’字，是什么意思？是讓你這條狗，去替他們咬死所有不-->>聽話的漢人，去平定你自己的同胞！”

“他們要的，不是盟友吳三桂，而是一把刀，一把用來屠戮中原的、最鋒利的漢人尖刀！等你這把刀鈍了，或者他們找到了更好用的刀，你猜猜，你的下場會是什么？”

林淵停下腳步，湊近了些，壓低聲音，一字一句地說道：

“——卸磨殺驢，兔死狗烹！”

最后八個(gè)字，他說得極輕，卻帶著一股刺骨的寒意，讓吳三桂激靈靈打了個(gè)冷戰(zhàn)。

他不是沒想過這些，但從未有人像林淵這樣，把這層血淋淋的窗戶紙捅得如此干脆，如此赤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