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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天的夜,靜得能聽見燭火燃燒時那細微的“畢剝”聲。
月光如霜,透過窗欞,將柳如是那張通常帶著幾分清冷笑意的臉,映照得一片凝肅。她看著林淵手中那張薄薄的紙條,仿佛看到的不是字,而是一張在江南上空悄然張開的,由陰謀與背叛織成的無形巨網(wǎng)。
方才因戲而起的輕松氛圍,被這突如其來的情報徹底擊碎??諝庀袷悄塘耍涠林?。
“王德化……建州密使……目標(biāo),江南?!?
林淵低聲念出這幾個詞,每個字都像一塊冰,從他齒縫間滑落。他的手指無意識地收緊,那張薄脆的紙條在他指間被捏得變了形。
他預(yù)想過此行會遇到無數(shù)阻礙,江南的貪官、跋扈的士紳、地方的惡霸,他都已在心中為他們備好了棺材。但他沒料到,最致命的威脅,竟不是來自江南本地,而是從京城,從皇權(quán)的中樞,如影隨形地追來。
東廠,大明皇帝最鋒利的爪牙,如今卻與國之大敵勾結(jié)。他們不去盯著李自成,不去防備山海關(guān),卻將目光投向了大明最富庶的錢袋子。
“他們不是想攻城,”林淵的聲音很低,卻帶著一股徹骨的寒意,“他們是想斷根?!?
山海關(guān)是墻,擋住的是看得見的刀兵。而江南,是大明的根,輸送著維系整個王朝運轉(zhuǎn)的血液。一旦江南有失,或被徹底攪亂,前線數(shù)十萬大軍頃刻間便會斷糧,堅城雄關(guān),不攻自破。
這比多爾袞的鐵騎踏破雄關(guān),要陰險毒辣百倍。
“好一招釜底抽薪?!绷缡墙K于開口,她已經(jīng)從最初的震驚中恢復(fù)過來,眸光里是冰冷的理智,“王德化這是算準(zhǔn)了,你這位新任的欽差大臣,一定會去江南。他這是在你的必經(jīng)之路上,為你準(zhǔn)備了一場鴻門宴?!?
她走到林淵身邊,看著他緊繃的側(cè)臉:“而且,這場宴席,怕是滿漢全席?!?
一句帶著黑色幽默的調(diào)侃,讓凝固的空氣稍稍有了一絲流動。
林淵緊繃的嘴角,也牽動了一下,露出一抹冷冽的弧度:“那倒要看看,是他這東廠的閹狗牙口好,還是我這錦衣衛(wèi)的繡春刀更鋒利。”
怒火在他胸中燃燒,但他的頭腦卻在瞬間變得無比清晰。危險,同樣意味著機會。王德化自以為布下了天羅地網(wǎng),卻也等于將他自己和建奴的這條暗線,徹底暴露在了自己的眼皮底下。
“原定的計劃,得改了?!绷譁Y將紙條湊到燭火上,看著它蜷曲、變黑,最終化為一縷青煙,“不能再以欽差的身份,大張旗鼓地南下。那無異于告訴他們,我這只兔子,已經(jīng)一頭撞進了他們備好的口袋里?!?
“你的意思是……”
“暗度陳倉?!绷譁Y轉(zhuǎn)過身,目光落在柳如是的身上,那里面有詢問,也有不容置疑的決斷,“此行,明面上,欽差的儀仗隊會按部就班地出發(fā),吸引所有人的目光。而我們,則要換上另一重身份,提前秘密動身,從他們的視野里徹底消失?!?
他頓了頓,補充道:“你現(xiàn)在反悔,還來得及。跟著儀仗隊走,至少是安全的?!?
柳如是聞,卻笑了。那笑容在搖曳的燭光下,像一朵于寒夜中悄然綻放的曇花,帶著幾分決絕的美。
“林大人這是在小瞧我柳如是嗎?”她拿起桌上那柄準(zhǔn)備給自己“書童”身份佩戴的短劍,抽出一寸,劍刃寒光閃爍,映在她的瞳孔里,“我準(zhǔn)備了那么久的戲文,還沒開唱就要我退場?天下哪有這個道理。再說了,鴻門宴之所以精彩,不就在于赴宴之人,明知是死局,卻偏要走一遭嗎?”
她將短劍還鞘,動作干脆利落:“我的‘柳七’這個身份,看來比預(yù)想的還要有用。正好,我也想看看,當(dāng)王德化和他的建州朋友們,發(fā)現(xiàn)他們費盡心機要對付的欽差大人,只是個空殼子時,會是怎樣一副精彩的表情。”
林淵看著她,心中涌起一股激賞。這個女人,不僅有經(jīng)天緯地之才,更有臨危不亂之膽。
他不再多,點了點頭,轉(zhuǎn)身大步走出房門。
夜色更深,林府的角落里,幾道黑影如同鬼魅般無聲無息地聚集。他們是白馬義從中挑選出的精英,每一個都曾是尸山血海里爬出來的狠角色。
“計劃有變?!绷譁Y的聲音壓得很低,但每一個字都清晰地傳入眾人耳中,“明日起,你們分為兩隊。一隊,由趙大帶隊,護送欽差儀仗南下,儀仗里……是空的。你們的任務(wù),就是走得越慢越好,動靜越大越好,把所有想看熱鬧的、想動-->>手的蒼蠅蚊子,都給我吸引過去?!?
為首的壯漢趙大,甕聲甕氣地應(yīng)道:“是,大人!”
“另一隊,”林淵的目光掃過剩下的幾人,“換上行商的衣服,備兩輛不起眼的馬車,裝上貨物。天亮之前,我們從安定門出城。記住,從現(xiàn)在起,我不是你們的大人,我叫林淵,是個販賣綢緞的商人。而你們,是我的伙計和護衛(wèi)?!?
“是!”眾人齊聲應(yīng)答,聲音壓抑卻充滿了力量。
沒有人問為什么,這是林淵一手帶出來的兵,令行禁止,早已刻入骨髓。
安排完一切,林淵回到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