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淵的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仿佛帶著一種奇特的魔力,敲打在董小宛的心坎上。
她懂了。
徹底地懂了。
sharen,是匹夫之勇,是快意恩仇,帶來的后果是無盡的麻煩與污名。
而借勢,借大明律法之勢,借南京官場之勢,借萬千民意之勢,將敵人置于死地,這才是真正的陽謀,是運籌帷幄的雷霆手段。
他不僅要救她的身,更要還她的名。他不僅要懲治惡人,更要借此機會,敲山震虎,整肅這片糜爛的江南之地。
他的眼界,他的格局,早已超出了個人恩怨的范疇。
董小宛看著林淵,那雙美麗的眸子里,最初的感激與震驚,正在慢慢沉淀,轉(zhuǎn)化為一種更深層次的、近乎于仰望的敬佩與信賴。
柳如是端著茶杯,在一旁靜靜地聽著,美目中異彩漣呈。
她欣賞的,正是林淵這一點。他有菩薩的慈悲心腸,卻從不吝于使用雷霆的霹靂手段。他做任何事,都不會只滿足于表面的勝利,而是要將每一分利益都榨干,將每一步棋的價值都發(fā)揮到極致。
“公子這一手‘借刀sharen’,用得妙極?!绷缡切Φ?,“只是,這張若麒雖然被公子嚇破了膽,但桂王府那邊,怕是很快就會有反應(yīng)。南京府衙這柄刀,未必能一直這么聽話。”
“聽不聽話,不重要?!绷譁Y的指節(jié),在小小的楠木幾上,有節(jié)奏地輕輕敲擊著,“重要的是,我已經(jīng)把刀遞到了他的手上。他接了,就得往下砍??车蒙睿车脺\,那是他的事。但只要他砍了,這出戲,就唱下去了。”
“我就是要讓所有人都看到,藩王世子,犯了法,一樣要伏法。這南京城,這江南,乃至這整個大明,終究是姓朱,但不是姓他朱由榔,而是姓當(dāng)今圣上?!?
他抬起眼,看向窗外愈發(fā)深沉的夜色,嘴角浮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
“桂王府的信,或許已經(jīng)在路上了。我倒是很期待,那位遠在廣西的王爺,會給我?guī)硎裁大@喜。”
他這份智珠在握的從容,這份視藩王如無物的氣魄,讓車廂內(nèi)的兩位絕代佳人,都看得有些癡了。
也就在這一晚,望江樓前發(fā)生的一切,如同長了翅膀,以一種超乎想象的速度,傳遍了南京城的每一個角落。
從高官顯貴的府邸,到秦淮河畔的畫舫;從文人墨客聚集的茶館,到販夫走卒歇腳的酒肆。
所有人都在議論著那個橫空出世的青衫男子,議論著那群神兵天降的白衣護衛(wèi),議論著那位像死狗一樣被拖走的藩王世子。
故事的版本,在口耳相傳中,變得越來越離奇。
有人說,那青衫男子是微服私訪的皇子。
有人說,他是錦衣衛(wèi)新上任的指揮使,手持尚方寶劍,奉旨巡查江南。
更有人說得神乎其神,說他是天上的星君下凡,專門來懲治朱由榔這等惡徒的。
但無論版本如何,所有的故事,都有一個共同的核心——那位神秘的林公子,是一位絕對不能招惹的存在。
那些平日里在南京城橫著走的官紳富商、地痞流氓,在聽聞此事后,都像是被霜打了的茄子,一個個夾起了尾巴。許多原本計劃好的腌臢事,也悄悄地取消了。
整個南京城的風(fēng)氣,仿佛在一夜之間,為之一清。
這,就是林淵想要的震懾。
它無聲無息,卻比任何刀劍都更加鋒利,更加有效。
深夜,張若麒的府邸,書房內(nèi)燈火通明。
這位南京知府,已經(jīng)換下了一身冷汗的官袍,卻依舊坐立不安。他的面前,擺著一份剛剛擬好的,關(guān)于朱由榔罪行的卷宗。
上面羅列著:強搶民女,蓄奴行兇,目無王法,敗壞宗室清譽……每一條,都證據(jù)確鑿。
一名心腹師爺站在一旁,憂心忡忡地說道:“大人,卷宗是寫好了,可一旦遞上去,就再無轉(zhuǎn)圜的余地了。桂王那邊……”
張若麒抬起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地盯著那份卷宗,仿佛要把它看穿。
許久,他拿起朱筆,手腕卻在顫抖。
最終,他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猛地一咬牙,筆尖重重地落在了卷宗的末尾,寫下了自己的名字,并蓋上了知府大印。
“去!”他將卷宗遞給師爺,聲音沙啞卻堅定,“立刻將此卷宗,送往按察使司、都指揮使司,同步抄錄,明發(fā)邸報,昭告全城!”
“大人三思??!”師爺大驚失色。
“不必再勸!”張若麒站起身,在書房內(nèi)來回踱步,眼神中閃爍著一種病態(tài)的亢奮,“我賭了!我把身家性命,全都賭在這位林大人身上了!”
他停下腳步,看向窗外的夜空,喃喃自語:“這江南的天,早就該變一變了。與其在桂王的淫威下溫水煮青蛙,慢慢爛死,不如跟著這位過江的猛龍,賭一個不可知的未來!”
他不知道,他今夜的這個決定,將會在未來的史書上,留下怎樣的一筆。
但他知道,從他落筆的那一刻起,他,乃至整個南京官場,都已經(jīng)被綁上了林淵的戰(zhàn)車。
而這輛戰(zhàn)車,正轟隆作響,朝著一個誰也無法預(yù)料的方向,疾馳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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