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德福當眾被砍腦袋可不是小事兒。
    幽州刺史府動作很快,當天就流傳出許多風聲。
    次日天不亮,朱印告示就已貼滿全城。
    青灰磚墻上兩道檄文并排而列,漿糊尚未干透。尤是那通紅的官印在晨曦里泛著濕漉漉的光。
    東首告示羅列劉德福十七大罪:
    “永泰元年勒索西域商隊白銀八百兩;”
    “永泰三年克扣戍邊軍士餉銀;”
    “永泰八年與冷艷山寨匪首結拜”
    “永泰十三年,冬,私通韃子,封禁運河斷邊軍糧道;串通冷艷山賊三百余眾,夜襲鐵血軍寨……”
    墨字如刀斧鑿刻,各種罪案查驗,證據(jù)確鑿。
    末尾“斬立決”三字洇出凜冽殺氣。
    西墻告示卻是綿里藏針,專門是解釋自刺史府任命:“前番升遷之諭,實為穩(wěn)其心防其遁?!?
    “聲稱劉德福這些年搜刮民脂民膏,若縱此獠攜巨財奔草原、竄海島,則負圣恩、愧黎民”
    文牘師爺?shù)墓P鋒在“權宜之計”四字上兜轉出圓滑的弧度。
    卯時三刻,告示前已疊起七八層人墻。
    走街串巷賣炊餅的王老漢突然捶墻大哭:“永泰二年,我兒押鏢過境,這殺才硬說鏢旗沖撞官儀,五十兩贖罪銀,逼得我典了祖屋!”
    人群嗡地圍攏過來,見他哭聲凄厲,直呼老天有眼。
    “何止!”布莊李掌柜啐出棗核:“前幾年征收絹帛,明明官定每匹三錢銀,這廝硬壓作一錢八!”
    話音未落,西城棺材鋪趙老板已嚎啕著跪倒在地:“我閨女出嫁那日,轎子竟被攔路索要什么紅事稅,八抬大轎在街心晾了整整兩個時辰啊!”
    唾沫星子在晨光里飛濺,罵聲漸次匯成濁流。
    穿長衫的秀才卻扯過孩童叮囑:“瞧見沒有?唯有寒窗苦讀掙得功名,才不受這等腌臜氣?!?
    見小兒懵懂地啃著糖人,秀才又俯身添一句:“自然要走正道,學折廝歪斜心思終歸要掉腦袋的?!?
    殊不知,當年劉德福,他爹也是個落魄秀才,也曾站在告示前,這樣告誡年幼的劉德福。
    大周世風日下,官場糜爛,注定了,當官想升遷,就要同流合污,不合群,就會被邊緣化。
    人群外緣,兩個戴方巾的吏員袖手旁觀。
    年輕那個低聲嘆道:“劉大人上月還宴請我等,席間說什么‘和光同塵才是為官長久之道’”
    年長吏員猛地拽他袖口:“慎!那桌席面三百兩銀子,你我只湊份子遞了二兩賀儀,如今倒要慶幸不夠體面了,否則定然教人盯上?!?
    日頭漸高時,刺史府角門悄開。
    三名小吏拎著漿糊桶出來,覆上一份新的告示。
    ——竟是劉德福家產(chǎn)抄沒清單。
    “白銀六萬兩、東珠三斗、北地參二百余斤”
    人群爆出更大聲的驚呼,唯有角落老儒生喃喃自語:
    “次,歲月催人老。貞元八年春闈,他與我同科上榜時,我記得他,穿的還是帶補丁的直裰呢。”
    新告示的朱印在烈日下慢慢融化,像一道血痕淌過“充公”二字,也不知是否上交朝廷國庫,還是轉入私人腰包,又或是歸還那民脂民膏……
    這些看熱鬧的百姓不知道這筆巨款流到何處。
    但參與者鐵血軍寨張龍帶隊卻知道,趙旭將軍帶隊抄了劉家,刺史府也來摻和把手伸過來。
    榨干劉德福這個貪官最后一滴油水。
    張虎帶隊早已轉移劉三的家眷,護送與兄長會合。
    ——他倆是奉秦猛之命來營救下屬家眷的小隊。瞅見告示前圍觀的人群,露出復雜的神情。卻更加堅定信念,跟著大人走,前途光明……
    “春園”茶樓里依舊熱鬧。
    說書人拍下驚堂木,唾沫橫飛:“所以說啊,這官場不是打打殺殺,是人情世故。其中的水很深,做官的道理,最要緊的是‘明白’二字。
    要明白自己是棋子還是棋手,要明白上官對你是否虛情假意,要明白何時逢迎、何時退卻……”
    角落處,新任轉運副使正悠閑地品茶,他是崔刺史的內(nèi)侄,取代劉德福,三天前才到幽州城。
    幾個官員圍坐在他身邊奉承,笑聲不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