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御書房，燭火搖曳如星，數(shù)十支蟠龍燭將殿內(nèi)照得明晃晃的，燭淚順著鎏金燭臺緩緩滑落，凝結(jié)成蜿蜒的淚痕。

滿室沉檀香霧氤氳繚繞，混著地龍蒸騰的暖意，順著金磚縫隙漫溢開來，將寒意隔絕在朱漆大門之外。

可這融融暖意，卻絲毫驅(qū)不散案前那道明黃色身影眉宇間的倦色與寒凝，仿佛連周遭的熱氣，都被他眼底的沉郁凍住了幾分。

陛下抬手揉了揉發(fā)脹的太陽穴，指腹觸到的皮膚帶著一絲微涼，連日來處理堆積如山的政務(wù)，早已讓這位正值壯年的帝王身心俱疲。

而方才朝堂上的喧囂爭執(zhí)，此刻還在耳畔嗡嗡作響，如同一群聒噪的蜂蟲，攪得他心煩意亂，幾乎要將這位叱咤風(fēng)云的帝王淹沒。

當(dāng)邊關(guān)八百里加急的驛卒渾身浴血，跌跌撞撞闖入大殿，高聲宣讀“裴忌在黑石谷遭匈奴突襲，隨行的五千名禁軍也傷亡慘重，主事官裴忌殞命”的消息時，整個朝堂瞬間炸開了鍋。

老宰相拄著拐杖，氣得渾身發(fā)抖，花白的胡須翹得老高，痛心疾首道：“陛下！裴忌乃百年難遇的奇才??！他雖為文官，卻自幼得名師傳授武藝，馬術(shù)箭術(shù)不輸武將，更兼胸有丘壑。如今他猝然離世，這北疆更是危在旦夕?。　闭f罷，老太傅重重頓了頓拐杖，地磚上竟留下一道淺淺的印痕。

御史大夫為首的文臣一派，卻神色凝重，御史大夫推了推鼻梁上的玉簪官帽，緩緩開口：“陛下，此事恐有蹊蹺。黑石谷乃北疆防務(wù)要地，地勢險要，易守難攻，且裴忌此次行蹤極為隱秘，僅告知了兵部與邊關(guān)主將，匈奴人何以精準(zhǔn)設(shè)伏？依臣之見，此事絕非單純的匈奴偷襲，背后恐有黨爭構(gòu)陷之嫌，還請陛下明察。”

此一出，朝堂上頓時陷入一片寂靜，隨即便是更激烈的爭論。

有人暗指裴忌近年深得帝寵，鋒芒太露，遭人嫉恨；有人猜測是皇子之爭牽連，畢竟裴忌到現(xiàn)在都沒有明確站隊哪位皇子，難免引人猜忌。

陛下的指節(jié)不自覺地收緊，捏得龍書案邊緣的流云雕紋硌得掌心生疼，指腹下的木紋深深淺淺，仿佛刻著朝堂上那些或悲憤、或激昂、或陰鷙的面容。

他隨手翻開案上堆疊的奏折，最上面那本便是邊關(guān)送來的急報，素白的宣紙上，朱砂筆寫下的“殞”字筆鋒凌厲，力透紙背，卻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直直刺入眼底，讓他心口一陣發(fā)緊。

黑石谷他是知道的，兩側(cè)懸崖峭壁如刀削斧劈，中間僅有一條窄道可供通行，是北疆防務(wù)的咽喉之地。

據(jù)急報所，匈奴此次派出的兵力足有數(shù)百人，且皆是精銳騎兵，這般大規(guī)模的調(diào)動，邊關(guān)竟毫無察覺？

還有裴忌身邊的禁軍，皆是精挑細選的好手，個個以一當(dāng)十，怎會連一絲反抗的余地都沒有？種種疑點，如同一團團迷霧，在陛下心頭縈繞，揮之不去。

“陛下，夜深了?！币宦暤偷偷暮魡纠亓怂乃季w。

李德順端著一盞新沏的雨前龍井，輕手輕腳地走進來，托盤上的白瓷茶杯氤氳著裊裊熱氣，清新的茶香沖淡了些許御書房的沉悶。

他跟隨陛下多年，最是懂得這位帝王的脾性，見他神色凝重，便知他仍在為裴忌之事煩憂。

他將茶杯小心翼翼地放在陛下手邊，垂首躬身，聲音壓得極低，幾乎細不可聞：“陛下您已經(jīng)熬了三個晚上了，龍體為重。前幾日太醫(yī)還叮囑過，說您肝火過旺，需好生歇息。您看是去哪位娘娘宮中歇息，還是在偏殿將就一晚？”

蕭徹沒有接茶杯，目光依舊膠著在那“殞”字上，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迷茫與探究，仿佛是在問李德順，又像是在自問：“李德順，你說裴忌是真死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