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一出，李德順的身子猛地一僵，端著托盤的手微微顫抖，滾燙的茶水在杯盞中輕輕晃動，險些灑出來。

額角瞬間冒出細密的冷汗，順著鬢角滑落，滴落在冰涼的金磚上，暈開一小片深色的水漬。

他在宮中沉浮三十余年，從一個不起眼的小太監(jiān)做到如今的掌印太監(jiān)，見慣了宮廷內(nèi)外的爾虞我詐、生死離別，最是懂得禍從口出的道理。

帝王的心思深不可測，這話看似是隨口一問，實則暗藏試探，更是關(guān)乎朝堂格局與人心向背的大事，哪里輪得到他一個太監(jiān)置喙？

若是回答“死了”，萬一將來裴忌活著回來，或是查出另有隱情，他便是欺君之罪；若是回答“沒死”，又像是在質(zhì)疑帝王的判斷，且此事尚無任何憑據(jù)，純屬臆測。無論怎么說，都可能招來殺身之禍。

“奴才……奴才不敢僭越?！崩畹马樆琶﹄p膝跪地，額頭幾乎貼到冰冷的金磚上，聲音帶著難以掩飾的惶恐，甚至微微發(fā)顫，“國事自有各位大臣與陛下商議，奴才只是個伺候主子的，不敢妄議朝堂之事，還請陛下贖罪?！?

他的后背已經(jīng)被冷汗浸濕，貼身的衣料黏在皮膚上，透著一股刺骨的寒意，即便殿內(nèi)地龍燒得正旺，也無法驅(qū)散這深入骨髓的驚懼。

他伏在地上，連呼吸都不敢大聲，只盼著陛下能早日消氣，不再追問。

蕭徹看著他這副誠惶誠恐的模樣，輕輕嘆了口氣，揮了揮手：“起來吧，朕沒怪你?！?

他自然知道，這話問誰都沒用。李德順膽小怕事，不敢說；大臣們各有私心，或為派系利益，或為自保，所未必屬實。真正能給他答案的，或許只有時間，或是一場不計代價的徹查。

他端起桌上的茶杯，溫?zé)岬牟杷牒韲?，帶著雨前龍井特有的甘醇，卻暖不透心底的寒涼。

指尖摩挲著杯壁上精致的纏枝蓮紋，那紋路細膩光滑，是匠人精心雕琢而成，一如他曾經(jīng)以為的太平盛世，看似完美無缺，實則暗藏裂痕。

片刻之后，陛下的眼神漸漸變得銳利如鷹，周身散發(fā)出不容置疑的帝王威嚴，語氣沉聲道：“傳朕旨意，令暗衛(wèi)營副指揮使蘇靖即刻入宮，領(lǐng)三百暗衛(wèi)，暗中前往北疆，徹查裴忌遇襲一事。務(wù)必查明匈奴突襲的真相，裴忌的生死，以及是否有內(nèi)奸作祟，所有線索都要一一核實，不得遺漏分毫。此事事關(guān)重大，切記不可聲張，若有泄露消息者，格殺勿論！”

“另外，封鎖裴忌殞命的消息，對外只稱其巡查途中遭遇匈奴襲擊，下落不明，生死未卜。同時令兵部加強北疆防務(wù)，密切關(guān)注匈奴動向，切勿輕舉妄動?！?

“奴才遵旨！”李德順連忙應(yīng)聲，如蒙大赦般站起身，躬身退了出去，起身時腿還有些發(fā)軟，走路都有些踉蹌。他輕輕帶上了御書房的朱漆大門，殿內(nèi)再次恢復(fù)了寂靜，只剩下燭火跳動的噼啪聲。

門關(guān)上的瞬間，蕭徹再次看向案上的急報，指尖緩緩撫過那個刺眼的“殞”字，眼神復(fù)雜難辨，既有痛惜，有疑慮，更有不容侵犯的怒火。

燭火跳動，將他的身影拉得很長很長，映在身后的九龍屏風(fēng)上，龍影與人心交織，添了幾分孤高與威嚴，也藏著幾分無人能懂的沉重與決絕。

夜色漸深，御書房的燈火依舊明亮，如同這位帝王心中不滅的執(zhí)念。

而北疆的風(fēng)，正卷著黃沙，朝著京城的方向，悄然襲來。一場關(guān)乎忠臣生死、朝堂安危的徹查，已然在暗夜中悄然拉開了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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