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御書房的沉凝肅殺不同,京城另一端的景陽侯府,西跨院的書房依舊燭火通明,如暗夜中孤懸的星子,映著滿室清寂。
安沐辰身著一襲月白暗繡竹紋錦袍,墨發(fā)用羊脂玉冠束起,額前幾縷碎發(fā)隨著抬手的動作輕輕晃動。
他生得一副俊朗清逸的面容,眉如遠山含黛,目似秋水橫波,本該是溫潤如玉的模樣,此刻眉宇間卻縈繞著一層化不開的郁結(jié),連眼底的光都黯淡了幾分。
作為景陽侯府的世子,他自小受祖父教誨,承襲“沉穩(wěn)內(nèi)斂,處事周全”的家訓(xùn),無論面對何種變故,向來是不動聲色、從容應(yīng)對。
可此刻,這位向來鎮(zhèn)定的世子爺,指尖卻在紫檀木桌案上無意識地快速敲擊著,“篤篤”的輕響在寂靜的夜里格外清晰,泄露了心底翻涌的焦灼。
桌案上,一盞雨前龍井早已涼透,碧色的茶葉沉在杯底,沒了半分熱氣。
他這幾日遍訪古跡,可都沒有半分應(yīng)對牽機引的法子。
那天春桃的話像一根毒刺,深深扎在安沐辰心頭,時時刻刻提醒著他,江晚寧身上的牽機引之毒,已深入骨髓,時日無多。
這些日子,安沐辰耗費了無數(shù)人力物力,甚至動用了景陽侯府潛藏多年的暗線,終于可以確定,那雪凝珠確實在沈貴妃手中。
按理說,找到解毒奇藥的下落,他該欣喜若狂才是,可安沐辰心中卻只有沉甸甸的顧慮,壓得他幾乎喘不過氣。
景陽侯府自開國以來,便恪守“不涉黨爭,中立自守”的家訓(xùn)。
從祖父輩在奪嫡之爭中置身事外,保全家族;到父親承襲爵位后,始終游離于各大派系之外,只專心打理家族產(chǎn)業(yè)與地方民生,這才讓景陽侯府在朝堂風(fēng)雨飄搖的百年間,得以安然無恙,穩(wěn)居勛貴之列。
可沈貴妃是誰?她是三皇子蕭煜的生母,出身名門沈家,手握后宮大權(quán),沈大人皆雖不在朝中擔(dān)任要職,卻也形成了勢力龐大的“黨派”。
這些年來,沈貴妃憑借著過人的智謀與狠辣的手段,不僅在后宮站穩(wěn)了腳跟,更是暗中為三皇子拉攏朝臣,結(jié)黨營私。
不少世家大族為了攀附權(quán)貴,紛紛倒向三皇子陣營,而那些拒絕依附的家族,或多或少都遭到了打壓,有的甚至落得個家破人亡的下場。
景陽侯府若是此刻向沈貴妃低頭求藥,無疑是向外界宣告與三皇子結(jié)盟,從此便再也無法置身事外。
往后朝堂風(fēng)云變幻,奪嫡之爭愈演愈烈,景陽侯府必將被卷入這趟渾水,成為其他皇子的眼中釘、肉中刺,百年基業(yè)可能毀于一旦。
安沐辰閉上眼,腦海中瞬間浮現(xiàn)出祖父臨終前的模樣。
彼時祖父臥在病榻上,氣息微弱,卻依舊緊緊攥著他的手,枯瘦的手指因用力而泛白:“沐辰,景陽侯府的存續(xù),不在于權(quán)勢有多滔天,而在于‘中立’二字。朝堂如棋局,步步驚心,唯有置身局外,方能明辨是非,保全自身……切記,切勿為一時之念,毀了家族百年根基?!?
祖父的話語猶在耳畔,帶著臨終前的殷切囑托,重如千鈞。
可他怎么能眼睜睜看著自己放在心尖上的女子,在牽機引的折磨下慢慢死去?
那毒發(fā)作時,渾身骨骼寸斷,抽搐不止,痛不欲生,他連想都不敢想,那樣清雅堅韌的江晚寧,要如何承受這般苦楚。
但他又怎能違背祖父的囑托,背棄家族的家訓(xùn),讓傳承百年的景陽侯府陷入萬劫不復(fù)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