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府的議事廳內(nèi)，燭火搖曳，映照著滿室凝重。

曹操褪去了玄甲，換上一身深色錦袍，卻依舊難掩周身那股迫人的氣勢。他端坐主位，手指輕輕敲擊著案幾，目光掃過在座的幾位核心謀士——荀彧、郭嘉、程昱、陳群。方才在宣室殿的雷霆手段，此刻已沉淀為一種更深沉的思索。

“今日宣室殿之事，諸位想必已有耳聞。”曹操率先開口，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張恒、趙連之流雖除，但我在想，此事的根源，究竟在哪里？”

他頓了頓，目光銳利如鷹：“我離京不過旬日，宮中便生此波瀾。這位陛下，羽翼未豐，便已想著培植私黨，制衡于我。諸位說說，是不是我平日里，對他太過寬容，放權(quán)太甚了？”

此一出，廳內(nèi)頓時安靜下來。這個問題，直指曹操與漢獻帝之間最敏感的權(quán)力界限，也關(guān)乎著未來朝堂的走向。

荀彧最先拱手起身，他面色溫和，卻立場鮮明：“明公此差矣。陛下乃先帝嫡子，承繼大統(tǒng)，名正順。明公輔佐漢室，奉天子以令不臣，此乃大義。給予陛下一定的體面與權(quán)限，既是君臣之禮，也是穩(wěn)定人心之舉。今日之事，錯在宦官覬覦權(quán)柄，而非陛下‘有權(quán)’本身?！?

他頓了頓，繼續(xù)道：“明公若因此事便收緊所有權(quán)限，恐落人口實，說我等挾天子以令諸侯，失了‘匡扶漢室’的初心。望明公三思?！?

曹操聞，不置可否，轉(zhuǎn)而看向郭嘉。

郭嘉捻著自己的山羊胡，嘴角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眼神卻透著精明：“文若先生所，不無道理。但明公的憂慮，亦非杞人憂天?！?

他站起身，走到廳中，朗聲道：“天子者，天下之象征也。但象征，未必能掌實事。劉協(xié)雖年少，卻非孺子。他親眼見過董卓之亂，經(jīng)歷過李傕、郭汜之禍，心中對‘權(quán)柄’二字，恐怕比誰都敏感。明公給他一分體面，他未必感恩；若給他一分實權(quán)，他便想撬動十分格局。”

郭嘉看向曹操：“今日之事，便是明證。他提拔張恒、趙連，名為‘內(nèi)侍’，實則是想繞過明公，掌控中樞與財賦。這不是‘放權(quán)’的問題，而是陛下心中，早已埋下了‘分權(quán)’的種子。若不及時遏制，待其羽翼漸豐，或?qū)さ猛獬家栏?，屆時再想收權(quán)，恐怕就要動真刀真槍，傷筋動骨了?！?

程昱在一旁冷冷接話：“奉孝所極是。人心隔肚皮，何況是帝王心術(shù)？明公手握重兵，執(zhí)掌朝政，本就與皇權(quán)天然相悖。陛下一日不放棄親政奪權(quán)之念，這宮闈之內(nèi)，便一日不得安寧。”

他向前一步，語氣果決：“依昱之見，所謂‘放權(quán)’，本就是與虎謀皮。明公當(dāng)趁此機會，徹底厘清宮禁與朝堂的界限?；鹿俨坏酶烧?，外戚不得擅權(quán)，朝中大臣的任免、中樞政令的推行，乃至宮中宿衛(wèi)的調(diào)遣，都必須牢牢掌握在明公手中。陛下只需安坐宮中，垂拱而治即可?！?

程昱的話，幾乎是赤裸裸地主張“徹底架空皇權(quán)”，語氣之強硬，讓荀彧微微皺起了眉頭。

陳群則從制度層面補充道：“程仲德之雖烈，卻有其道理。臣以為，可從‘厘定官制’入手。將宮中諸職與外朝諸司的權(quán)責(zé)徹底劃分清楚，哪些是陛下‘可問’，哪些是陛下‘不必問’，都以制度形式固定下來。比如，尚書臺必須由明公親信執(zhí)掌，少府等與財賦相關(guān)的機構(gòu)，需直接對丞相府負責(zé)。如此，既能杜絕宦官干政的渠道，也能讓陛下‘名正順’地‘不逾矩’。”

陳群的建議，相對溫和，卻同樣是在鞏固曹操的權(quán)力，只是用了更“規(guī)范”的外衣。

眾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曹操身上。他手指停止了敲擊，端起茶杯，卻沒有喝，只是看著杯中晃動的茶水，仿佛在映照出劉協(xié)那張蒼白而倔強的臉。

“垂拱而治……”曹操低聲重復(fù)著這四個字，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劉協(xié)若真是個甘為垂拱的君主，今日之事，便不會發(fā)生?！?

他放下茶杯，目光陡然變得堅定：“文若顧慮的是名分大義，我懂。但奉孝、仲德、長文所，句句切中要害。權(quán)，如同水，能載舟，亦能覆舟。放出去容易，收回來難?！?

“我不是要做王莽，更不想背上‘弒君’的罵名。”曹操的聲音緩緩響起，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但這大漢的江山，絕不能再落入奸佞之手，更不能因為一個心存怨望的少年天子，再次陷入混亂！”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望著窗外沉沉的夜色：“從今日起，宮中之事，我要親自過問。尚書臺、少府、衛(wèi)尉寺，所有關(guān)鍵職位，必須是我信得過的人?；鹿俨坏锰こ鰞?nèi)宮半步，更不許與外臣交通。”

“至于陛下……”曹操回過頭，眼中閃過一絲復(fù)雜的光芒，“孤會給他足夠的尊榮，讓他衣食無憂，讓他做大漢名義上的天子。但涉及國計民生、軍政要務(wù)的權(quán)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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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聲音頓了頓，帶著一種斬釘截鐵的決絕：“一絲一毫，都不能外流！”

“明公英明！”程昱、郭嘉、陳群齊聲應(yīng)道。

荀彧看著曹操堅毅的側(cè)臉，張了張嘴，最終還是化作一聲長嘆，躬身道：“明公既有決斷，臣等自當(dāng)輔佐。只是……望明公始終記得‘匡扶漢室’的初心，莫要讓天下人失望?！?

曹操看了荀彧一眼，微微頷首：“我心中有數(shù)?！?

議事廳內(nèi)的燭火，仿佛也感受到了這股決絕的寒意，跳動得更加劇烈了些。曹操知道，今日的決定，意味著他與劉協(xié)之間那層最后的“君臣和睦”的窗戶紙，徹底被捅破了。他將以更強勢、更不容置疑的姿態(tài)，掌控這個搖搖欲墜的王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