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十一年初夏,洛陽城中。
御街兩旁,商販喧鬧,孩童追逐嬉鬧,仿佛天下已漸安寧。然而宮城深處,丞相府書院內(nèi),卻彌漫著緊張肅穆的氣息。
大堂內(nèi),案幾上攤著一幅巨大的輿圖,北疆遼闊,烏桓部落的牧地以紅墨點(diǎn)注,盤踞在幽州以北。墻邊陳列著酒壺與肉脯,幾縷蒸汽從新上的羊湯銅鼎中飄出,混合著墨香與汗味。
曹操端坐主位,神色冷峻。他身著輕便青衫,額角的鬢發(fā)已帶霜色,手中卻緊握著一柄竹籌,正敲擊著輿圖北部,發(fā)出“篤篤”的聲響。
“烏桓乘遼東之亂,數(shù)次南擾,幽州邊郡困于此患?!辈懿俾曇舻统炼H鏘,“袁尚、袁熙兄弟依附其中,伺機(jī)窺我北地。若不早圖,曹氏腹心無安?!?
堂內(nèi),荀彧端坐,衣冠整肅,溫聲而語:“主公極是。烏桓雖遠(yuǎn),然若養(yǎng)成禍根,終將與袁氏余部南北呼應(yīng)。今正值農(nóng)閑,可調(diào)兵北征。”
郭嘉搖著羽扇,輕笑一聲,目光銳利:“烏桓善騎射,若輕敵深入,必受其困。但我觀其部落雖眾,實(shí)則離心,單于軻比能雖雄,卻難制諸部。若能以迅雷之勢破其主部,余眾自散?!?
許褚橫刀而立,聲音如雷:“若征北虜,請讓我為先鋒,必?cái)仄鋷は拢槠涫准墸 ?
樂進(jìn)、張遼、張合等將皆拱手附和,目光炯炯,戰(zhàn)意昂揚(yáng)。
曹操凝視諸將,忽而起身,親手揭開銅鼎蓋子,舀起一勺羊湯,吹了吹,遞到張遼手中:“此湯趁熱,北地軍士常以御寒。爾等若北征,便要夜夜帳外,雪風(fēng)之中,以此湯為伴??稍负??”
張遼雙手接過,一飲而盡,湯汁順喉而下,胸口一熱,朗聲答:“愿隨丞相,踏雪飲風(fēng),平定北虜!”
眾將士也齊聲振呼,聲音震動梁棟。
曹操目光掃過滿堂,心中一陣翻涌。前世此役,自己確曾凱旋,奠定北疆之安。但他亦知,此戰(zhàn)若有差池,便會動搖根本。
他緩緩抬手,壓下喧聲,聲音沉穩(wěn)而有力:“此役非為功名,乃為曹氏百年安穩(wěn)。若我曹操一日尚在,必為諸位子弟掃清外患,不使后人背負(fù)我等今日之憂?!?
說罷,他自斟一杯濁酒,高舉而起:“今夜無虛辭,飲此酒,誓以北征!”
郭嘉輕搖羽扇,眼神熠熠:“若主公能破烏桓,天下大勢當(dāng)歸于曹氏。此一戰(zhàn),或成定鼎之機(jī)?!?
荀彧卻神色肅然,低聲提醒:“主公,此戰(zhàn)必勝,但亦需謹(jǐn)防朝中揣測。天子心疑,不在烏桓,而在我曹氏。”
曹操手中酒盞一頓,酒液濺落輿圖,正滴在“洛陽”二字之上。
他瞇起眼,久久未語,只低聲喃喃:“若我不出,天子反疑我有他志;若我出,則更疑我擁兵為威。進(jìn)退皆是囚籠啊……”
大堂散議后,將士各自退去,堂內(nèi)只余曹昂、荀彧與曹操。
銅鼎的羊湯已涼,案幾上燭淚斑駁。曹昂正襟危坐,神色沉穩(wěn),卻按捺不住胸中熱血。
他忽然起身,拱手一拜,聲音鏗鏘:“父親,兒愿隨軍北征,親歷戰(zhàn)陣,以盡長子之責(zé)!”
話音落下,荀彧眉頭輕蹙,欲又止。
曹操靜靜看著曹昂,眼神復(fù)雜。燭光照在曹昂臉上,映出年輕而堅(jiān)毅的輪廓。他心中微微一顫——這正是他理想中繼承人的模樣:穩(wěn)重、勇敢、知大義。
然而,曹操緩緩搖頭,語氣沉重:“昂兒,此役非你所當(dāng)為。你不必隨我踏雪北征?!?
曹昂一愣,急聲道:“父親,兒子已至弱冠之年,豈能只坐于書房?若無軍功,何以服眾?”
曹操目光一厲,語聲如鐵:“我叫你留守洛陽,非為茍安!此間事,比戰(zhàn)陣更兇險。天子已疑我,若我一意北征,長安洛陽之間,必有人趁機(jī)挑撥。你須與文若共理政務(wù),多多入宮覲見,以寬天子之疑心。此才是護(hù)我曹氏根基之道!”
曹昂一震,額角沁汗。
荀彧此時開口,語氣溫和而鄭重:“公子,丞相之意甚明。軍功固可耀目,然能安社稷者,未必在沙場。天子今日雖疑丞相,卻未疑公子。若公子能以赤誠侍奉,或可稍解圣心,令曹氏得一分喘息。”
曹操緩緩起身,走到曹昂身前,親手按著他的肩膀。聲音低沉,卻帶著幾分難掩的疲憊與希冀:“昂兒,我半生征戰(zhàn),心知刀兵無情。若曹氏要長久立于世間,靠的不是我一人之勇,而是后繼之人能得上下信任。你若能穩(wěn)住朝廷,則勝過萬里征伐?!?
建安十一年夏日,洛陽宮城,天威森嚴(yán)。
午門外,百官肅立,宮闕重重,殿上金漆龍紋依稀映照。曹操身著玄色朝服,神情恭謹(jǐn),步入未央殿。
殿內(nèi)香煙繚繞,漢獻(xiàn)帝端坐于御榻之上,面色清瘦,目光微冷。左右宦官垂手而立,不發(fā)一。
曹操行至殿前,肅然拜下:“臣,丞相曹操,謹(jǐn)奏陛下。”
獻(xiàn)帝目光淡淡,開口:“丞相近日多有議征,欲北討烏桓,是否屬實(shí)?”
曹操伏地叩首,聲音沉穩(wěn)而有力:“誠然。烏桓部眾盤踞塞外,屢次南擾,幽州郡縣民不聊生。且袁尚、袁熙二賊依附其中,欲窺北地。若不早圖,必成邊患。臣請陛下圣裁,允臣率兵北征,以靖華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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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內(nèi)一時寂靜,只聽得銅爐里沉沉燃炭聲。
獻(xiàn)帝微微瞇眼,目光銳利:“丞相已擁精兵數(shù)十萬,北定中原,今又欲遠(yuǎn)征。有人,丞相志不在烏桓,而在……他處?!?
這話如寒風(fēng)逼面,殿內(nèi)文武百官屏息凝神。
曹操神色不動,伏身叩首:“臣一介武夫,半生征戰(zhàn),只愿清除外寇,保社稷安寧。天下尚未太平,若臣心懷他志,豈敢屢屢請命出征?臣若敢欺君罔上,愿受萬世罵名!”
畢,曹操抬眼,目光直視御榻,神色誠懇卻暗含堅(jiān)毅。
獻(xiàn)帝凝視良久,眼中閃過一抹難辨的神色。他心底疑懼未消,卻不得不承認(rèn),若無人統(tǒng)御北方,烏桓與袁氏殘余必成大患。
荀彧上前一步,溫聲奏道:“陛下,北疆動蕩,若不決策,恐禍及中原。丞相此舉,實(shí)為社稷之計(jì),并非私欲。請陛下明鑒?!?
郭嘉也拱手冷笑:“若烏桓與袁氏合勢,荊州、江東必乘虛南擾。屆時社稷動搖,豈不更令陛下憂心?”
殿內(nèi)群臣皆低聲附和。
獻(xiàn)帝緩緩抬手,半晌才道:“既如此,便準(zhǔn)丞相北征。但——軍國大事,需常奏于朕,軍中調(diào)度,亦不可專斷?!?
曹操重重一叩首,朗聲答:“臣謹(jǐn)遵圣旨!”
殿上鐘聲沉沉響起,宣示旨意既定。
洛陽丞相府,夜色沉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