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二十一年五月,鄴城風聲驟緊。
宮街之上,號角聲稀薄,連行人說話都壓低了氣息。
因為——中尉崔琰,入獄了。
魏公府正殿。
曹操端坐,案上攤著楊訓的頌表,文辭浮夸,連“再造漢室”“功蓋周王”都寫了進去。
案側大臣們低頭不語。
這是踩雷。
曹操冷笑一聲:“我曹某,何敢當‘再造’?這文……是捧,還是害?”
左右大臣心中皆明:寫的人浮偽,舉薦者失察。
而舉薦者是誰——崔季珪。
此刻,剛有人在旁添火:“楊訓輕薄之文,崔琰不但不斥,
反暗譏當世!怨謗之心,難得不疑?!?
曹操劍眉一挑,心火上涌:
“來人,押崔琰入獄!”殿上鴉雀無聲。
當崔琰被捕的那一刻,他的神色竟然如同往常一般,沒有絲毫的驚慌失措。他的衣袖整齊地垂落在身體兩側,仿佛這并不是一場生死攸關的逮捕,而是一次再平常不過的會面。
更令人驚訝的是,崔琰竟然還面帶微笑地向負責執(zhí)法的校尉點頭示意,并溫和地說道:“辛苦諸位了?!彼穆曇羝届o而沉穩(wěn),就像是在與朋友交談一樣。
這一幕讓在場的旁觀者們都不禁心驚膽戰(zhàn),他們無法想象在如此緊張的局勢下,崔琰怎么還能如此鎮(zhèn)定自若。
崔琰被關押在鄴城的獄樓里,這里的環(huán)境陰暗潮濕,鐵欄桿上布滿了斑駁的苔蘚。然而,崔琰卻似乎完全不受這些惡劣條件的影響。
他身披囚服,端坐在牢房的一角,宛如一棵挺拔的青松。他的手中緊握著一卷竹簡,正低頭專心研讀著《左傳》,仿佛周圍的一切都與他無關。
盡管身上的鐵鏈不時發(fā)出叮當?shù)穆曧?,但這絲毫掩蓋不住崔琰那非凡的氣度。他的專注和從容,讓整個牢房都彌漫著一種寧靜而莊重的氛圍。
獄中看守們對崔琰的表現(xiàn)暗暗欽佩不已,他們不禁感嘆道:“季珪真是……把這牢房當成自己的書齋了啊?!?
抬頭間,他的目光偶然間落在了走廊上那搖曳的燈火處,只見來者身著一襲整肅的衣袍,步伐穩(wěn)健而輕盈,宛如一頭猛虎在潛行。來人正是曹昂。
獄卒見狀,趕忙躬身行禮,然后小心翼翼地將手中的提燈放置在一旁。曹昂則拱手施禮,隔著欄桿輕聲問道:“先生,您可安好?”
崔琰緩緩合上手中的書卷,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回答道:“既已身陷囹圄,心自然也就安定下來了。有罪也好,無罪也罷,生死都不足為惜;若是無罪,上天自然會還我一個公道。”他的聲音平穩(wěn),沒有絲毫的怨。
曹昂的眼中閃過一絲光亮,他說道:“先生,您以自身的德行立世,清正的氣節(jié)古今罕有。我深知先生心中無怨于人,亦無謗于世。然而,此事必定有人在背后搗鬼,企圖陷害先生。”
崔琰凝視著曹昂,沉默了許久,終于低聲說道:“公子,只要內心不昧良心,又何必懼怕他人的閑碎語呢?不過……我還是想勸告公子一句——人心易變,名勢難以長久維持?!?
曹昂微微頷首,表示明白崔琰的意思。崔琰忽然輕嘆一聲,繼續(xù)說道:“曹家三子皆具才華,次子善于權衡利弊,長子則穩(wěn)重如山。若曹氏三虎能夠和睦相處,同心協(xié)力,那必是天下之幸事啊。”
曹昂聞,頓時怔住了。他沒想到崔琰竟然能如此透徹地看穿曹家的局勢,不禁對他的洞察力深感欽佩。
當夜,曹昂直接入魏王府。
內侍慌道:“魏公歇息了……”
曹昂沉聲:“開門。”
燭火未熄,曹操作在案后批文。
見曹昂來,眉目稍和:“吾兒深夜而至,有何事?”
曹昂跪拜,聲如金石:“季珪忠直,所論皆公。
今被讒所害,不可輕處!”
曹操眉梢微冷:“世人說他怨我?!?
曹昂抬首:“怨謗之罪,需聽其口。
誰聽到?誰能證?
此非群臣,是小人暗間耳語!”
曹操注視他,指尖輕敲案面。
片刻后,他淡淡問:“崔琰何德,值得你夜跪求情?”
曹昂深吸:“他舉清正之士,無一不實。
他直時政,未曾曲膝。
此等人若失,朝中清氣當絕。”
曹操沉默了。
屋內燭焰跳動,他眸底掠過猶豫。
又問:“昂兒,你不怕此事引火,你身犯嫌疑?”
曹昂反問:“父親若因讒而殺直臣,
之后人,還有誰敢直?”
曹操手頓住。
——這句話,戳在他心口最軟處。
許久,他嘆息:“好。暫釋崔琰歸家,
但革其位?!?
曹昂拜地:“謝父王。”
曹操看著長子退下,眼底閃過罕見的松動:“此子……穩(wěn),有主見。”
崔琰被架出獄。
門外已有曹昂在等。崔琰拱手:“公子護我,季珪銘心?!?
曹昂扶住他:“先生往后辭慎重,
世道如此,鋒者折?!?
崔琰輕笑:“可若皆不鋒,誰斬濁風”
曹昂怔住。這是崔琰。正是這種不可折之節(jié),
才讓他被人害。
夜半,魏王府某間靜室。
一名幕僚向暗影叩首:
“崔琰獲赦,主公心軟?!?
暗影冷笑:“不,是曹昂說動了他?!?
幕僚低聲:“長子聲望又漲?!?
暗影答:“越漲越好?!?
幕僚愣:“主公是……?”
暗影眼底寒光:“樹得越高,風吹越狠?!?
燈火一滅。真正的局,剛剛開始。
同夜。曹植在洛陽宮中,聽聞崔琰釋放,松了口氣。
關羽低聲問:“三公子可知是誰求情?”
曹植微笑:“若不是兄長……誰還有這種膽?”
關羽點頭:“有如此兄長,勝千軍?!?
曹植抬目,望向夜空微笑:“兄如山,弟當不墜?!?
建安二十一年(216),初夏夜深。
鄴城的風本該帶著草木清香,卻混雜著火燥和紙灰的味道。
崔琰出獄才兩日——朝中三股暗流便同時動了。
夜,清河崔氏宗人設宴慶“季珪歸府”。數(shù)十名世家子弟圍坐,其中有荀氏、崔氏、清河、太原王氏的青年才俊。
酒過數(shù)巡,便有人扶杯:“魏王如今懼直臣,
士風將衰矣。”
有人附和:“若非曹昂公子求情,季珪之節(jié)今夜已斷!”
語愈發(fā)大膽。
另一人冷哼:“曹氏雖興,終非天家正統(tǒng),
世家百年根基,怎能任其欺壓?”
空氣驟緊。崔琰聞之,眉如刀鋒:“住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