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陽光,艱難穿透了籠罩城市上空的厚重能量塵埃云,從圖書館穹頂那如同蛛網(wǎng)般碎裂的鋼化玻璃裂隙中,投射下一道道斑駁傾斜的光柱。光柱之中,無數(shù)肉眼可見的微小塵埃,正漫無目的地緩緩飛舞、旋轉(zhuǎn)、升騰。
這些塵埃,曾是這里數(shù)百萬冊知識典籍剝落的紙頁微粒,它們中的每一顆,或許都承載過一個偉大的公式,一個動人的故事,一段輝煌的歷史,承載著人類文明數(shù)千年積累下來的,遠比黃金更為寶貴的厚重。如今,它們與末日降臨后無處不在的冰冷灰燼混雜在一起,在這座宏偉而寂靜的知識殿堂里,跳著一曲無聲的莊嚴挽歌。
這里是米淑琴的庇護所,也是陸一鳴的精神加油站。在經(jīng)過那個充滿了緊迫感與自我拷問的不眠之夜后,天一亮,他便來到這里。
與往日那些帶著具體科學問題、目的明確的匆匆請教不同,這一次,陸一鳴是帶著滿腹如同亂麻般糾結(jié)的困惑,以及一種對未來深刻到近乎恐懼的憂慮,專程前來尋求解答。他需要一盞燈塔,來照亮眼前那片被濃霧籠罩的洶涌海域。
圖書館三樓的古籍修復室,陽光斜斜灑在一張寬大的工作臺上。米淑琴正戴著一副精巧的老花鏡,神情專注地進行著她每日的工作。她手中拿著一把獸骨磨制的修復刀和一把由某種異獸鬃毛制成的柔軟軟刷,正小心翼翼地,用特制的植物性修復溶液,清理一本被水浸泡過,書頁已經(jīng)發(fā)霉粘連的天體物理學古老著作。
她穿著一件洗得發(fā)白,領口與袖口都已磨損的白大褂,花白的頭發(fā)被一根最普通的鉛筆隨意盤在腦后,露出光潔飽滿的額頭。她的神情,是如此的專注祥和,仿佛手中修復的不是一本舊書,而是一個文明脆弱的靈魂,一個需要被拯救的靈魂。她周身散發(fā)出的寧靜而強大的氣場,使得外界那充滿了血腥與嘶吼的末日喧囂,都無法侵入她所在的這片凈土分毫,一片由知識與理性構(gòu)筑的凈土。
“小陸,你來了?!?
她的聲音溫和而平靜,沒有抬頭,但似乎早已通過空氣中細微的腳步聲變化,感知到了陸一鳴的到來。她手中動作沒有絲毫停頓,繼續(xù)著那精細入微的工作。
“看你眉宇間的神色,是遇到了什么前所未有的大難題?”她輕聲問道,語氣中帶著一絲了然,“是能量轉(zhuǎn)化效率又遇到了瓶頸,還是你新構(gòu)想的某種材料,其微觀分子結(jié)構(gòu)在具現(xiàn)時不夠穩(wěn)定?”
在米淑琴這位智慧長者的眼中,陸一鳴這個她所欣賞的年輕人,就像一個永遠不知疲倦的科學頑童,總是在和各種各樣深奧的科學難題較勁。而她,也樂于見到這種屬于人類文明最寶貴的探索精神,能在這個絕望的時代得以延續(xù)。
“比那些……都更根本,也更……虛無縹緲?!标懸圾Q拉過一張靠背椅,在米淑琴的工作臺對面坐下。他的聲音因為一夜未眠和內(nèi)心的重壓,顯得有些干澀沙啞。他看著米淑琴那雙在修復書頁時無比穩(wěn)定的手,心中的焦躁,也莫名地平復了一些。
“米老師,我……我想和您探討一個問題。一個可能……聽起來很可笑的問題?!彼钗豢跉?,終于鼓起勇氣,將那個壓得他喘不過氣的詞語說了出來,“關于……**「突破世界極限」**?!?
米淑琴那雙精細修復著古老書頁的手,微微一頓。那把鋒利的修復刀,在她指間停滯了零點一秒,隨后被她穩(wěn)穩(wěn)地放回了工具槽中。
她緩緩抬起頭,摘下鼻梁上的老花鏡,用那雙仿佛能夠洞悉世間一切,充滿了歲月沉淀的睿智眼睛,認真地看著陸一鳴。她的目光中,先是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訝異,但這訝異很快便被一種更深的贊許所取代,如同老師看到學生終于解出一道世紀難題般的贊許。
“你開始思考這個問題了。很好,非常好?!彼畔率种兴泄ぞ撸萌彳浀木I布仔細擦拭干凈了雙手,然后將身體微微前傾,整個人的氣場在瞬間發(fā)生了變化。那種屬于學者的溫和與祥和悄然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屬于頂級科學家的嚴肅與專注,一種面對終極問題時的極致專注。
“這說明,”她一字一句地說道,“你已經(jīng)不滿足于,僅僅在**「管理者」**所設定的‘規(guī)則’內(nèi)掙扎求生了。你已經(jīng)開始嘗試去理解,甚至去觸碰‘規(guī)則’本身了。坐吧,孩子,我們好好聊聊?!?
陸一鳴仿佛受到了莫大的鼓舞。他整理了一下紛亂的思緒,將自己一夜的思考、困惑、以及那種前所未有的緊迫感,和盤托出:“我感覺,我之前所做的一切,包括獵殺更強的異獸,收集更高級的隕石核心,開發(fā)更強的戰(zhàn)斗技巧……這些都只是在量的積累上前進。就像是游戲里打怪升級,數(shù)值在不斷地變高。但**「管理者」**提出的要求,我越想越覺得,它更像是一種維度的躍遷,一種從二維平面到三維空間的躍遷。我不知道該從何處著手,感覺前路一片迷茫,就像是站在懸崖邊,卻不知道對岸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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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淑琴靜靜地聽著,她那深邃的目光始終注視著陸一鳴的眼睛,仿佛在審視他靈魂深處的邏輯與決心。她不時地輕輕點頭,沒有打斷他的任何一句話。
等陸一鳴說完,整個修復室陷入了短暫的沉默。只有陽光中飛舞的塵埃,在無聲地起舞。米淑琴似乎在組織著自己的語,將那些儲存在她浩瀚知識海洋中的前沿宇宙理論,轉(zhuǎn)化為陸一鳴能夠理解的形象語。
“你的感覺,是對的,小陸?!彼K于開口,聲音依舊平靜,卻帶著一種如同洪鐘大呂般的力量,能夠穿透人心,直抵本質(zhì),“如果,我們把我們所生活的這個世界,比作一個由無比復雜和精密的程序所構(gòu)成的大型線上網(wǎng)絡游戲。那么,我們每一個人,都是這個游戲里的一個角色?!?
“**「管理者」**的宣告,就等于游戲官方突然發(fā)布了一條全服公告。它告訴所有服務器里的所有角色,這個名為‘地球’的服務器,將在三年之后永久關停。屆時,服務器內(nèi)的一切數(shù)據(jù),都將被格式化,徹底刪除。”
“但是,”米淑琴的眼中閃過一絲銳利的光芒,“它又給出了一個唯一的逃離機會,一個逃離這場數(shù)據(jù)清洗的機會。那就是,只要你能做出一件‘超出游戲本身程序設定’的事情——也就是它所說的**「突破世界極限」**——你就能獲得一個‘賬戶轉(zhuǎn)移’的資格,去往一個新的、更高級的,我們無法想象的新服務器?!?
這個比喻,是如此的通俗易懂,卻又如此的精準和殘酷。陸一鳴瞬間就明白了其中的核心。他們所有人,都只是即將被刪除的數(shù)據(jù),而“升維”,就是唯一的備份機會。
“那么,米老師,什么……才算是‘超出游戲程序設定’的行為呢?”他迫不及待地追問道,這正是困擾了他一夜的根本問題。
“這,也正是我在這一年里,一直在思考的關鍵問題?!泵资缜俚难壑?,閃爍起一種獨特的光芒。那是一種屬于頂級科學家的光芒,在面對宇宙終極奧秘時,所特有的、混合著敬畏與無窮探索欲的璀璨光芒。
“從我們物理學的角度來看,構(gòu)成我們這個‘世界程序’的最底層‘源代碼’,是什么?”
她沒有等陸一鳴回答,便伸出一根手指,在空中輕輕一點,仿佛點在了宇宙的某個基石之上,自問自答道:“是基礎物理常數(shù)。比如,真空中的光速常數(shù)c,普朗克常數(shù)h,萬有引力常數(shù)g,等等。這些由二十多個數(shù)字構(gòu)成的常數(shù)組,像一根根看不見的,而且堅不可摧的絕對支柱,共同支撐起了我們整個宇宙的運行法則。我們世界里的一切現(xiàn)象,從宏觀的星系運轉(zhuǎn)、黑洞形成,到微觀的原子的結(jié)合、粒子的衰變,都必須也必然嚴格地遵守著這些常數(shù)所定義的法則?!?
“所以,**「突破世界極限」**的第一種可能,”米淑一字一句,聲音不自覺地壓得很低,仿佛在訴說著一個足以顛覆人類所有認知的驚世駭俗秘密,“就是……在局部,哪怕只是在一個普朗克尺度那樣的極小范圍內(nèi)、哪怕只是在一個普朗克時間那樣的極短瞬間內(nèi),去‘改變’、甚至‘無視’其中的某一個基礎物理常數(shù)?!?
陸一鳴的心臟,在聽到這句話的瞬間,猛地一跳!如同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狠狠攥??!
改變……基礎物理常數(shù)?這……這簡直是神才能做到的事情!那是創(chuàng)世之舉!
“這……這怎么可能?”他失聲說道,聲音因為極度的震驚而變得有些扭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