鍋蓋揭開。
沒有預想中滾燙的蒸汽。
一股凝練得近乎實質(zhì)的香氣,無比霸道地充盈了整個房間。
不是想象中濃重的中藥味。
一星半點都沒有。
那香氣極其復雜,甚至超越了在場所有人對“香味”的認知。
雞肉在數(shù)小時的無水燜蒸下,油脂和蛋白質(zhì)被逼出最原始的純粹肉香。
黃酒的烈性早已散盡,只留下糧食發(fā)酵后的醇厚米香,以及一絲幾乎無法察覺的甜意。
最玄妙的,是那八味藥材。
它們各自獨立時那帶著攻擊性的味道,此刻竟消弭于無形。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沉、溫潤,帶著隱秘回甘的草木芬芳。
這股芬芳像一個寬厚堅實的底座,穩(wěn)穩(wěn)托住了雞肉的鮮和酒的醇,讓整個香氣結構變得立體而宏大。
錢飛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鍋里,喉結劇烈地上下滾動,吞咽聲在安靜的房間里格外清晰。
“我的媽呀……”
黃浩然已經(jīng)放棄了思考,只是本能地舉著手機,鏡頭緊緊鎖定鍋內(nèi),試圖將眼前這足以“sharen”的畫面永久記錄下來。
鈴木教授扶著老花鏡,身體不自覺地前傾,鼻翼微微翕動,臉上寫滿了顛覆性的震撼。
“藥氣……藥氣竟然完全化入了食中……”
鍋內(nèi)。
一只形態(tài)完整的雞,安然地臥在鍋底。
雞皮呈現(xiàn)出一種介于焦糖與琥珀之間的色澤,油光潤亮。
長時間的燜燉讓雞身微微收縮,顯得愈發(fā)飽滿圓潤。
最驚人的是鍋底。
明明一滴水未加,那里卻汪著一層淺淺的、色如濃茶的醬汁。
醬汁濃稠,隨著鍋內(nèi)殘存的熱量微微顫動,閃爍著迷人的光。
雞?你管這叫雞?!這是琥珀里封印的龍吧!
瘋了!我真的瘋了!為什么我的手機不能同步氣味!我愿意用我老板的頭發(fā)換一勺那個湯汁!
我本來以為是黑暗料理,結果品一口你給我看這個?我宣布,品一口,yyds!
陳品看著眾人的反應,嘴角勾起。
他沒急著動筷,而是將鏡頭拉近,慣例的“品一口小課堂”開課。
“家人們,我知道很多人一聽‘八珍湯’做菜,第一反應就是,這玩意兒能吃?是不是一股中藥味兒?”
他拿起一把湯勺,用勺背在雞身上輕輕一碰。
那看似完整的雞皮,應聲而破。
皮下的雞肉早已化作肉糜,隨著他的動作自然滑落,露出里面與肉汁融為一體的藥材。
“醫(yī)食同源,重點不是‘醫(yī)’,而是‘食’?!?
陳品的聲音不疾不徐。
“很多人搞錯了主次。做藥膳,不是為了讓藥變得好吃,而是用‘醫(yī)’的道理,讓‘食’變得更好吃,更有益?!?
“這道菜,君臣佐使,缺一不可。但真正的‘君’,永遠是這只雞,是食物本身。那八味藥,全是‘臣’,是‘佐’,是‘使’。”
他舀起一勺鍋底那濃稠的醬汁,在鏡頭前展示。
“它們的任務,不是來搶風頭,是來打輔助的?!?
“當歸的香,川芎的辛,能給雞肉去腥增香,這是沖鋒陷陣的‘前鋒’?!?
“人參的甘,白術的燥,茯苓的淡,能在長時間燉煮中,保持雞肉纖維的活性,讓它酥爛而不柴,這是穩(wěn)固中軍的‘中場’。”
“而甘草的甜,白芍的酸,熟地的厚,則負責調(diào)和所有味道,最后在鍋里形成這樣一層集所有精華于一體的醬汁,這是斷后收官的‘后衛(wèi)’?!?
“它們把雞伺候得明明白白,讓雞的鮮美發(fā)揮到極致。最后,自己功成身退,把藥性化進湯汁里,只留下一縷風骨。”
“這,才叫‘八珍戲鳳’?!?
“戲弄的‘戲’。是這八位重臣,眾星捧月般,陪著‘鳳’,演了一出美味大戲?!?
一番話說完。
整個直播間,鴉雀無聲。
所有人都被這套通俗易懂的“做菜項目管理學”給鎮(zhèn)住了。
這哪是做菜。
這是在用食物,下一盤大棋。
君臣佐使我悟了!以后我們團隊再開會,-->>我就說我是甘草,負責和稀泥!
品神,出書吧,書名我都想好了,就叫《論一個廚子的自我修養(yǎng)》!
陳品拿起一只干凈的白瓷碗,先為鈴木教授盛了一塊最精華的、帶著皮的雞腿肉,再淋上一勺醬汁。
“教授,您是行家,請?!?
鈴木教授顫抖著手,接過那只碗。
他沒有立刻動筷,而是先將碗湊近,閉上眼,緩緩吸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