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漢彰的目光如同淬了火的鋼針,瞬間釘死在樓梯口那個剛剛走上來的身影上——趙若媚!一股狂暴的怒火猛地竄上他的天靈蓋,燒得他眼前發(fā)黑,攥緊的拳頭指節(jié)咯咯作響,指甲深深陷進掌心。
趙若媚親口答應(yīng)過自己,不再和那些赤色分子有任何瓜葛!不再參加那些隨時可能引火燒身的激hui!可眼前這一幕,像一記響亮的耳光,狠狠抽在他臉上。她不僅來了,還是跟著那個滿口大道理的范老師一起來的!范老師那儒雅溫和的笑容,此刻在王漢彰眼中,無異于惡魔的引誘。
如果換在其他時候,她跟著喊幾句口號,自己或許還能睜只眼閉只眼。但此刻?東北的硝煙還未散盡!日本人剛在奉天城開了殺戒,正是磨刀霍霍尋找下一個借口的時候!天津?qū)W界若在此時搞出大規(guī)模youxing,沖擊日租界?那無異于將一群羔羊趕進豺狼的嘴邊!
日本天津駐屯軍的士兵已經(jīng)分發(fā)了實彈!沖突一旦爆發(fā),局面瞬間就會滑向血腥的深淵。王漢彰腦中不受控制地閃過黑風鎮(zhèn)那個巨大的、散發(fā)著腐臭的萬人坑!日本人,他們從不會把中國人的命當命!那只是他們軍功簿上冰冷的數(shù)字,是他們擴張野心的廉價燃料!
一旦youxing隊伍在群情激憤下,哪怕只是推搡了租界的鐵門,扔了一塊石頭,這一切,都將被日本人無限放大,成為他們悍然出兵、“保護僑民”、“維持秩序”的絕佳口實!進而成為他們撕開華北防線、將戰(zhàn)火燃遍中國北方的導火索!
趙若媚這個被熱血沖昏了頭的傻女人!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玩什么!她是在往一個早已為她、為所有參與者準備好的、冰冷的絞索里鉆!她是在用自己和無數(shù)青年的性命,去點燃日本人發(fā)動更大規(guī)模侵略的引信!
王漢彰深深吸了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趙若媚上樓后,目光掃過全場,帶著一絲學生激hui上常見的嚴肅和投入,顯然沒發(fā)現(xiàn)角落陰影里的他。此刻沖上去強行拽走她?念頭只是一閃,就被王漢彰掐滅了。
樓上這群學生正被安連奎煽動得如同澆了油的干柴,一點就炸。自己若貿(mào)然動手,立刻就會成為眾矢之的,被這群憤怒的“愛國青年”撕碎都有可能。身份暴露,后患無窮。
他冰冷的目光越過攢動的人頭,精準地投向舞臺上還在聲情并茂控訴日寇暴行的安連奎。時機到了。王漢彰抬起手,狀似隨意地抹了把額頭上并不存在的汗,順勢摘下頭上那頂略顯寬大的學生帽,拿在手里用力地扇了幾下風。動作幅度不大,卻足夠讓舞臺上的安連奎看清。這是青幫里表示“情況有變,速撤”的暗號。
安連奎正說到動情之處,他聲音哽咽,眼中似乎含著熱淚。眼角的余光敏銳地捕捉到了王漢彰這個細微的動作,心中了然。只見他話語一頓,極其自然地伸手入懷,掏出一塊沉甸甸的銀殼懷表,“啪”地一聲彈開表蓋,低頭看了一眼。
“唉呀!”他猛地一拍大腿,臉上堆起萬分歉意,聲音洪亮地打斷了方才營造的悲憤氛圍,“諸位秀才,對不住,實在對不??!老兄我這腦子,光顧著訴苦,差點誤了大事!我得趕下午那趟去山海關(guān)的火車,晚了就趕不上回奉天的車了!”他一邊說著,一邊作勢抬腿就要走,又仿佛想起什么,猛地停住,手再次伸進懷里摸索。
“老兄我身無長物,在奉天的家當都叫東洋鬼子禍害光了,就剩下這點壓箱底的……”他掏出一張折疊整齊、印著“東北官銀號”字樣的莊票,紙張邊緣已有些磨損發(fā)毛。他顫巍巍地將莊票展開,高高舉起,開口說:“這是五十塊大洋的莊票!老兄我今日就捐給諸位秀才!”
他目光灼灼,掃視著臺下那一張張年輕而激憤的臉龐,聲音因激動而微微發(fā)顫:“請諸位拿去買兩面最大、最結(jié)實的大旗!一面寫上‘打倒日本帝國主義’!一面寫上‘還我東北河山’!把它高高地扛起來!讓全天津衛(wèi)的老少爺們都看見!讓全中國的四萬萬同胞都看見!看看咱們中國人的血性還在不在!骨氣還硬不硬!錢不多,是老兄我……我對家鄉(xiāng)父老、對死難同胞的一點心意!一點念想??!”說到最后,聲音已然哽咽,帶著無盡的蒼涼。
他雙手捧著莊票,目光懇切地掃過臺下。那個領(lǐng)頭的男生小周連忙上前,神情激動地雙手接過?!袄舷壬∵@……這太感謝您了!”
“甭謝!甭謝!”安連奎連連擺手,再次抱拳,對著滿場學生作了個羅圈揖,臉上的悲戚瞬間化為一種風蕭蕭兮的決然,“青山不改,綠水長流!諸位秀才保重!老兄我……就此別過了!”
說完,他不再停留,轉(zhuǎn)身步履略顯蹣跚,卻又異常迅捷地朝著樓梯口走去,那件灰布長衫的下擺帶起一陣微風。
安連奎的身影剛消失在樓梯拐角,范老師一行人也已穿過騷動未平的人群,走到了舞臺近前。范老師眉頭緊鎖,銳利的目光掃過小周手中那張莊票,又投向安連奎消失的樓梯口,沉聲問道:“小周,剛才那位是誰?”他的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疑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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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周還沉浸在悲憤與感激交織的情緒中,聞愣了一下才回過神:“范教授,那位先生是關(guān)外來的山貨商,姓……唉,我竟忘了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