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東馬路上,一座青磚灰瓦的官衙巍然矗立,這里原是前清的鹽關(guān)道衙門,負責收取天津衛(wèi)的鹽稅。民國肇建,萬象更新,袁大總統(tǒng)在天津設(shè)立巡警部,這古老的衙門便也換了門庭,掛上了天津市公安局的嶄新匾額,成了維系這北方巨埠秩序的新中樞。
秋日的寒風卷起地上的落葉,打在衙門口那對石獅子上,發(fā)出沙沙的輕響。王漢彰在衙門門口仔細登記了姓名,由一名持槍巡警引著,從東側(cè)的便門進入。他注意到今日警備格外森嚴,不僅門口崗哨增加,院內(nèi)還有不少巡警來回巡邏,個個面色凝重,如臨大敵。
穿過大門外新建的磚混警衛(wèi)室,入口處先見一座巨大的磚石照壁,用以遮擋外部視線,彰顯官衙威嚴。照壁之后,東西兩側(cè)各立著一座木質(zhì)轅門,轅門外側(cè)分列著旗桿臺與鼓棚,雖已不再使用,卻依然保留著舊時的規(guī)制。
三開間的大門采用硬山頂形制,厚重的黑漆門扇上飾以威嚴的銅制鋪首,門楣正中,高高懸掛著由袁大總統(tǒng)親手所書的金字匾額——天津市公安局。匾額上的金漆在秋日稀薄的陽光下閃著冷光,給人一種肅穆莊嚴之感。
入門后即為儀門,兩側(cè)設(shè)有供日常通行的角門。主道以青石板鋪就,筆直地通向核心建筑——大堂。大堂五開間,前設(shè)抱廈,是局內(nèi)舉行重大儀式、審理要案之所。堂內(nèi)高懸明鏡高懸匾額,巨大的公案后立著一面屏風,上面繪有象征權(quán)力的海水江崖圖。今日大堂內(nèi)空無一人,但空氣中卻彌漫著一股緊張氣氛。
二堂則為局長、處長們?nèi)粘^k公之所,兩側(cè)廂房分設(shè)著天津市公安局的各個科室。王漢彰注意到各科室里人員進出頻繁,電話鈴聲此起彼伏,文書們抱著文件小跑穿梭,一派繁忙景象。他敏銳地察覺到,這種忙碌不同尋常,必定是有大事發(fā)生。
王漢彰繞過二堂,找到了西廂房那間掛著偵緝處牌子的房間。他正要推門,那房門卻猛地從里面被拉開。一個熟悉的身影正低著頭,一面整理著腰間武裝帶上的牛皮槍套,一面風風火火地往外沖,差點與他撞個滿懷。
王漢彰手疾,一把扶住了那人的胳膊,笑道:“李處長,您這披掛整齊的,是要出去剿匪啊?看來我來的真不是時候……”
那人一抬頭,正是天津市公安局偵緝處副處長李漢卿。他看到王漢彰,愣了一下,隨即臉上露出一絲無奈的苦笑:“哎呀,小師叔!你怎么來了?剛接到張市長的緊急命令,讓我立刻帶隊,查封華界所有槍械鋪子,收繳所有qiangzhidanyao!說是嚴防械彈流入市面。怎么,你有急事?”
王漢彰面色一凝,順勢湊近半步,壓低了聲音:“我就是為這事來的。我剛得到確切消息,袁文會給他普安協(xié)會那幫混混發(fā)槍了!一人一把嶄新的南部十四式shouqiang,外帶一百發(fā)子彈!看那架勢,絕不是小打小鬧。而且,給他們發(fā)槍的,聽描述,就是日本天津駐屯軍的軍官!”
李漢卿聽到這話,臉色驟然一變,剛才那點苦笑瞬間凍結(jié)在臉上。他猛地回頭看了眼偵緝處里正在集合人手、一片忙亂的景象,又轉(zhuǎn)回頭看著王漢彰,眼中閃過深深的憂慮。他略一猶豫,一把拉住王漢彰的胳膊:小師叔,這事非同小可。我這兒一刻也耽誤不起,你得跟上車。咱們在車上細說!
王漢彰也知道此刻形勢逼人,半點拖延不得,當即點頭:“好,邊走邊說!”
偵緝處的車隊已是整裝待發(fā)。八輛卡車滿載著一百多名精干的便衣偵探,此外還有從各分局緊急抽調(diào)來的上百名巡警,乘坐另幾輛卡車隨后跟進。十幾輛卡車排成長龍,陣容浩大,氣氛肅殺。李漢卿的美制吉普車打頭,王漢彰拉開車門,和李漢卿并排坐在了后座的位置上。
車隊呼嘯著駛出東馬路,刺耳的警笛聲劃破了天津市區(qū)的上空。街道上的行人紛紛側(cè)目,臉上帶著驚疑與不安。許多店鋪忙著上門板,小販也匆忙收攤,一種無形的緊張感如同瘟疫般在空氣中迅速蔓延。
王漢彰摸出煙盒,遞給李漢卿一支“哈德門牌香煙”,并幫他點燃。吉普車在略顯空曠的街道上顛簸前行,兩人都深吸了一口煙,狹小的空間內(nèi)頓時煙霧繚繞。
“李處長……”王漢彰的聲音在引擎聲中顯得格外低沉,“你跟我透個實底,上面到底是嘛意思?這回動靜這么大,又是壘工事又是繳槍的,是不是……真準備跟日本人動手了?”
李漢卿重重地吐出一口煙,那煙霧扭曲著,仿佛是他此刻糾結(jié)的心緒。他望著窗外飛速掠過的街景,聲音里充滿了疲憊和壓抑:“小師叔,日本人一槍不發(fā)占了奉天,又靠著熙洽那幫軟骨頭拿了吉林?,F(xiàn)在,就剩下馬占山在黑龍江苦苦支撐,跟關(guān)東軍對峙。在這節(jié)骨眼上,土肥原賢二又秘密潛入天津……他來干嘛?肯定不是來吃煎餅果子的?”
他猛地轉(zhuǎn)過頭,盯著王漢彰,眼睛里有血絲:“前幾天,張市長給我們開了一個會,會上說,日本人就是想像在奉天那樣,再演一出戲,借口‘保護僑民’,趁機用天津駐屯軍這兩千多號人,把天津衛(wèi)也給占了!到時候,華北門戶洞開,北平也就危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