沖出來的正是許家爵,他平日里就有些咋咋呼呼,但此刻的神情卻是一種極致的、近乎失控的激動,聲音又尖又亮,甚至帶上了破音,瞬間打破了洋行里原本就因時局而異常沉悶的氣氛。
王漢彰的心猛地一縮,難道是日租界邊界擦槍走火了?還是其他的什么情況?
他一個箭步上前,雙手猛地抓住許家爵的肩膀:“別咋咋呼呼的,出了嘛事了?趕緊說!”
許家爵喘著粗氣,指著樓下的地下室,話都說不利索了:“不…不是…彰哥,是老安!他回來了!還…還抬回來一個人!滿身是血!說是從蘆莊子那幫領(lǐng)槍的混混窩里殺出來的!”
王漢彰一聽,頭皮瞬間發(fā)麻。老安不是去監(jiān)視了嗎?怎么動上手了?還抬回個血人來?他立刻喝道:“人在哪?快帶路!其他人戒備!關(guān)上大門!”
洋行內(nèi)頓時一陣忙亂,留守的幾個弟兄去外面關(guān)上了大門。王漢彰跟著許家爵快步走向地下室,一股濃烈的血腥味和酒精味撲面而來。
泰隆洋行的地下室一盞昏黃的電燈下,一個比王漢彰大上幾歲的年輕人躺在床鋪上。他穿著一件被撕破的青色短褂,臉色慘白如紙,嘴唇因失血而毫無血色。
最駭人的是他的腹部,雖然已經(jīng)請了大夫緊急處理過,但滲出來的血液還是將下半身的衣物染得一片暗紅。
看著正在昏迷的這個年輕人,王漢彰沖著站在一旁的安連奎問到:“老安,這是怎么回事?”
安連奎抹了一把額頭的汗水,一邊喘氣一邊急聲道:小師弟!真他娘的出鬼了!我們按你的吩咐,去盯著蘆莊子廢窯場的混混。那地方偏僻得很,四周都是荒草,是個藏污納垢的好去處。一開始那幫孫子確實像是在練槍,噼里啪啦亂放一氣,打得土墻噗噗直響,烏煙瘴氣。
安連奎頓了頓,繼續(xù)道:“可沒過多久,窯場里面突然就吵嚷起來,動靜越來越大!像是為什么事發(fā)生了激烈的爭執(zhí)。緊接著就聽見里面‘砰’地響了一槍!不是朝外打,是他們自己人干起來了!”
內(nèi)訌?王漢彰眉頭緊鎖,這個情況是他完全沒有預(yù)料到的。袁文會剛剛發(fā)了槍,理應(yīng)士氣正旺,怎么會突然內(nèi)訌?
對!就是內(nèi)訌!安連奎重重地點了點頭,眼神中帶著一絲欣賞:當(dāng)時打得那叫一個亂!槍聲響成一片!然后就看見這小子......
他指了指躺在床上的人,還有另外三四個人,邊打邊往外沖!他們手里也拿著新發(fā)的王八盒子,且戰(zhàn)且退,槍法居然相當(dāng)不賴。后面追著十幾號普安協(xié)會的人,開槍猛打!子彈嗖嗖地飛,我們趴在荒草地里,看了個滿眼!
其他那幾個人呢?王漢彰沉聲問。
安連奎面色一黯,搖了搖頭:都死了......有一個剛沖出窯場大門就被亂槍打倒了,還有一個在逃跑途中被打中了腿,被后面追上的人亂刀砍死了......”
“這小子肚子中了一槍,硬是撐著跑出了一段,躲進(jìn)了一個土溝里。眼看追兵就要搜到了,我瞅著他們不像是一伙的,就帶著弟兄們從旁邊放了幾槍冷槍,喊了兩嗓子‘警察來了’,嚇唬了一下那幫追兵,趁他們愣神的工夫,沖過去把這小子從土溝里拖出來,搶了出來!
王漢彰點點頭,心中已然明了。這絕非普通的內(nèi)訌,其中必有隱情。他正準(zhǔn)備從這個年輕人的身上搜一搜,看看有沒有什么能夠證明身份的證件,
可就在他的手剛剛觸碰到這個年輕人的衣襟時,這個年輕人猛地睜開眼,眼神銳利而警惕,如同受傷的困獸,盡管虛弱,卻仍試圖掙扎起身,右手下意識地向腰間摸去,顯然是想掏武器,但摸了個空。
別動!是自己人!大夫剛給你縫合了傷口,要是再崩開,你就死定了!王漢彰用力按住他肩膀,沉聲說道,目光坦然地與他對視。
那漢子眼中的警惕稍減,但依舊咬著牙,忍受著劇痛,艱難地開口問道:你......你們是誰?這里是什么地方?
王漢彰笑了笑,開口說:“我是誰,我自然會告訴你!可你得先告訴我,你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