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見李漢卿只是淡淡地笑了笑，那笑容里似乎摻雜著一絲難以喻的復(fù)雜情緒，他伸出手，姿態(tài)優(yōu)雅地將那半截香煙在辦公桌上那個晶瑩剔透的玻璃煙灰缸里輕輕磕了磕，抖掉多余的煙灰，動作慢條斯理。

然后才開口說，語氣帶著一種洞悉內(nèi)情、身不由己的沉穩(wěn)，甚至還有幾分無奈的疲憊：小師叔，承蒙您看得起，有這么好的事情還能想著我。既然您這么坦誠，那我也跟您交個底，不瞞您說，袁文會大概藏在哪兒，我們偵緝處這邊，其實早就掌握了一些線索。畢竟，我們這些吃警察飯的，端的就是這碗飯，也不能真是酒囊飯袋，總得干點事情，盯著這些重點人物，對吧？局里在情報方面，每年也是花了大力氣、大價錢的。他先是肯定了王漢彰消息的價值，但也委婉地表示，這并非獨家秘聞。

他斟酌了一下用詞，似乎在權(quán)衡哪些能說，哪些不能說，身體緩緩靠回沙發(fā)背，顯得有些無奈地繼續(xù)說道，手指無意識地在沙發(fā)扶手上輕輕敲擊：只不過......唉，這里頭情況有點復(fù)雜，水很深啊。局里上面的幾位副局長里面，有人......嗯，算是他的靠山，正在下大力氣死保他。通過各種渠道遞過話，打過招呼?！?

“大家伙兒呢，也都礙于同僚的情面，和一些不好明說、但實實在在存在的關(guān)系網(wǎng)，暫時也就沒有把這件事直接捅到張學(xué)銘張市長那里。畢竟，您也知道，官場上的事情，牽一發(fā)而動全身，有時候動一個人，會扯出一大片，不得不慎重啊。他這番推心置腹的話，將一個官場老手的無奈和盤托出，也解釋了為何袁文會能逍遙至今。

但隨即，他話鋒又是一轉(zhuǎn)，臉上重新露出了那種精明果斷、敢于任事的神色，看著王漢彰，語氣變得堅決起來，仿佛下定了某種決心：不過！現(xiàn)在情況不同了！此一時，彼一時！袁文會這老逼尅的真是狗膽包天，自尋死路！他竟然敢跟小師叔您作對，還把您的天寶樓給燒了，這就是把現(xiàn)成的刀子遞到了咱們手里！他就是自己找死，也等于是在打我們警察局的臉，不把我們放在眼里！這可就怪不得我們不講情面，要動真格的了！于公，他是在逃通緝犯；于私，他得罪了小師叔您！就沖這兩條，就不能再讓他這么舒坦下去了！

李漢卿頓了頓，接著說：“這樣吧，小師叔，您給我三天時間！我先派幾個問，去平安縣那邊探探他的底兒，把他確切的窩點、身邊有多少人、具體的活動規(guī)律都摸清楚了！確保萬無一失！三天之后，您再過來找我，到時候，咱們根據(jù)摸回來的情況，再具體商量，是把他‘就地正法’，還是‘緝拿歸案’，您看怎么樣？”

王漢彰也是明白人，深知官場行事自有其一套規(guī)則和節(jié)奏，各種關(guān)系需要平衡，各種程序需要走通。李漢卿不可能因為自己空口白牙一番話，就立刻不顧一切地興師動眾派人去抓人，他需要時間去核實消息的準確性，需要精心布置行動方案，更需要小心翼翼地平衡局內(nèi)復(fù)雜的人際關(guān)系，避免引火燒身。能做到這一步，給出一個明確的時間表，已經(jīng)算是非常給面子，把他當自己人看待了。

想到這兒，他不再多，伸手從內(nèi)袋里掏出一張面額五百大洋的鹽業(yè)銀行支票，輕輕放在了兩人之間的茶幾上。

他隨即站起身來說道，臉上掛著理解和支持的笑容：既然李處長已經(jīng)有了周密的安排，那自然是按您的章程來辦最好！您辦事，我放心！這件事，就全權(quán)拜托給您了！這點小意思，不算敬意，李處長手下的弟兄們出去風(fēng)吹日曬，辛苦奔波，總得人吃馬喂，買盒煙抽，吃口便飯不是。等事成之后，我另有重謝，絕不讓弟兄們白忙活！好了，那咱們就說定了，三天之后，我再來聆聽您的好消息！他這話說得漂亮，既點了，讓李漢卿更有動力，又把賄賂說成了體恤下面人的辛苦費，彼此都留了面子。

李漢卿趕緊拿起那張支票，臉上做出半真半假、略帶責(zé)怪的神情說道：小師叔，你看你這是干嘛？這就太見外了！咱們之間誰跟誰，還用得著這個？這不是打我的臉嗎？我怎么能收你的錢......這要是傳出去，我李漢卿成什么人了？他的神色恰到好處，表明了態(tài)度，可是攥著支票的手，卻沒有半點松開的意思。

王漢彰一臉堅決，仿佛不容置疑地說道：李處長，你這話就不對了！一碼是一碼！咱們之間的交情，當然不講這個，可這是給底下跑腿的弟兄們的辛苦錢、茶水錢！他們也不容易。你要是不拿，就是嫌少了？看不起我王漢彰？他故意把話說到這個份上，堵住了李漢卿所有的退路。

李漢卿這才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將支票放進了口袋，開口說道：既然小師叔你把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那我要是再推辭，就顯得矯情了。好吧，那我就替下面的弟兄們謝謝小師叔的體恤和厚賞了！您放心，這件事包在我身上！一定給您辦得漂漂亮亮的！

兩人又寒暄了幾句，李漢卿親自將王漢彰送到辦公室門口，熱情地握手道別，直到王漢彰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盡頭，他才緩緩關(guān)上門，臉上的笑容慢慢收斂，變得深沉難測。他走回辦公桌，拿起電話，撥通了一個號碼，低聲吩咐了幾句，內(nèi)容無人知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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