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月笙有絕對的的信心,能夠?qū)⒀矍斑@位來自津門、初露崢嶸的新貴,牢牢地捆綁到自己的利益戰(zhàn)船之上!
他縱橫上海灘數(shù)十年,見慣了形形色色的人物,從街頭癟三到達官顯貴,從江湖莽漢到洋場買辦,他深信一條顛撲不破的真理:在這個光怪陸離、欲望橫流的世界上,沒有人,絕對沒有人,能夠真正抗拒金錢那無與倫比的、腐蝕靈魂的誘惑!
尤其是當這筆金錢的數(shù)額,龐大到足以瞬間改變一個人、甚至一個家族的命運,能夠買來權(quán)力、尊嚴、復仇的快感,以及世人所追逐的一切時,任何的猶豫和掙扎,最終都將在金元的洪流面前土崩瓦解。他杜月笙,就是靠著對這一點的深刻理解,才一步步從十六鋪的學徒,走到了今天這個位置。
小師叔,杜月笙動作嫻熟地拿起桌上那盒精致的進口香煙,抽出一支,伴隨著“啪嗒”一聲清脆的響聲,用一只鍍金的打火機點燃。他深吸一口,讓那濃郁而辛辣的煙霧在口腔與肺腑之間完成一個緩慢的循環(huán),然后才微微仰頭,目光透過眼前裊裊升騰、變幻不定的青灰色煙幕,看著坐在對面沙發(fā)里,身形似乎有些緊繃的王漢彰。他的語氣刻意調(diào)整得愈發(fā)推心置腹,仿佛接下來要說的,是僅限于他們二人之間的、不容外傳的體己話。
咱們今天關(guān)起門來,說的都是自家話,可能有些地方不那么中聽,但確實是我摸爬滾打多年總結(jié)出來的經(jīng)驗,句句都是為了小師叔你好。
他停頓了一下,似乎在觀察王漢彰的反應,然后才繼續(xù)道,我也不瞞你,通過一些自己的渠道,大概了解了一下。小師叔你現(xiàn)在在天津衛(wèi),年紀雖輕,但確實可以說是混得風生水起,令人刮目相看。不僅穩(wěn)穩(wěn)掌控著泰隆洋行這條通達海外的商路,更是拿下了南市三不管這塊多少人眼紅心跳的地盤,這份基業(yè)和手段,前途可謂是不可限量啊。
他邊說,邊用保養(yǎng)得極好、指甲修剪得圓潤整齊的手指,輕輕在煙灰缸邊緣彈了彈,一小截灰白的煙灰無聲落下。他的目光始終沒有離開王漢彰的臉,如同一位經(jīng)驗豐富的獵手在觀察獵物的細微動靜。但是……
他話鋒微轉(zhuǎn),聲音里多了一絲審慎的意味,不管怎么說,恕我直,小師叔你崛起的速度實在太快,如同春筍驟發(fā),雖然氣勢驚人,但終究還是根基未穩(wěn),泥土尚松。明面上,南市三不管的那些商戶、地頭蛇,眼下或許暫時服從你的管理,聽你的號令,但那不過是懾于你當下如日中天的威勢,以及官面上暫時給予的支持??杀车乩锬??
杜月笙微微前傾身體,聲音壓低了幾分,帶著一種洞悉世情的冷酷:袁文會經(jīng)營多年,樹大根深,其殘余勢力依舊盤根錯節(jié),如同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如今他們蜷縮起來,蟄伏在暗處,更有日本人在背后源源不斷地輸血、撐腰,這些人無時無刻不在盯著你,尋找著你的破綻,等待著反撲的機會,準備著隨時興風作浪,把你拉下馬來,重新奪回他們失去的一切。這一點,我……沒有說錯吧?
王漢彰心頭一凜,背后瞬間沁出一層細密的冷汗。杜月笙這青幫三大亨的名頭果然不虛!自己在天津的一舉一動,甚至面臨的隱憂,他竟然知道得如此清晰,不差分毫!
這種被人一眼看穿的感覺,既讓人恐懼,也讓人佩服。雖然此刻他還搞不清楚杜月笙兜這么大一個圈子究竟意欲何為,但他還是保持著謙遜的姿態(tài),點頭承認:“是,杜先生明察秋毫,所句句擊中要害。漢彰根基尚淺,底蘊不足,自然是無法跟您這棵根深葉茂的參天大樹相提并論。所以這才專程到上海來,真心實意地向您請教破局之道……”
哈哈,小師叔過謙了!太過謙了!杜月笙聞,朗聲笑了起來,那笑聲洪亮而富有感染力。
他連連擺手,語氣顯得異常真誠,甚至帶著幾分追憶往昔的感慨,我杜月笙像小師叔你這個年紀的時候,還在十六鋪碼頭的水果行里給人當學徒,整天跟著師傅搬貨、算賬,有時候還得自己拎著籃子,跑到楊樹浦那邊去叫賣萊陽梨,風吹日曬,看盡白眼。那時候,誰能想到有今天?”
杜月笙臉上的笑意突然一斂,正色說道:“老話說得好,莫欺少年窮!我相信,以小師叔你的能力、魄力,還有做事的那股子狠辣手腕,區(qū)區(qū)一個袁文會,不過是一條仰仗著日本人鼻息才能耀武揚威的走狗而已,從長遠來看,根本不足為懼!假以時日,必能被你踩在腳下!
他先是毫不避諱地用自己當年微末卑賤的出身來主動拉近彼此的距離,消除那層輩分帶來的隔閡,緊接著又用毫不掩飾的激賞語氣,充分肯定了王漢彰的能力與潛力,這番嫻熟而高明的話術(shù),被他運用得爐火純青,不著痕跡。
然而,就在王漢彰心頭因為這番鼓勵而略微一暖,緊繃的神經(jīng)稍有松弛之際,杜月笙的話鋒卻緊接著毫無征兆地陡然一轉(zhuǎn),語氣變得前所未有的凝重起來,仿佛瞬間從和煦春日步入了肅殺寒冬:但是——
這個轉(zhuǎn)折詞,讓王漢彰的心再次提了起來。“日本人在平津地帶經(jīng)營、滲透多年,其勢力盤根錯節(jié),非同小可。關(guān)東軍虎視眈眈,天津駐屯軍更是磨刀霍霍。袁文會正是借助了日本人的勢力才能狐假虎威,氣焰囂張。以小師叔你現(xiàn)在積累的實力,若要跟他背后完整的日本勢力正面抗衡,確實還力有未逮?!?
他話鋒再次微妙地一轉(zhuǎn),從承認困難轉(zhuǎn)向提供解決方案:“不過,這倒也并非毫無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