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一個重情重義,卻被情義所傷的人?!绷帜容p聲總結(jié),眼中閃爍著復(fù)雜的光芒,“他來這里,既是為了復(fù)仇,也是為了繼承一種遺志,不讓更多的人經(jīng)歷……我們經(jīng)歷過的痛苦?!弊詈笠痪洌f得很輕,但蘇洛聽懂了。
蘇洛點了點頭:“可以這么理解。所以,他對待感情……有些笨拙,甚至逃避。不是冷漠,是怕再次帶來傷害,也怕自己承受不起那份牽掛?!?
林娜沉默了片刻,再抬起頭時,眼神已經(jīng)變得無比堅定:“蘇總,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選擇留下,與特勤隊并肩戰(zhàn)斗,不僅僅是因為秦天曾經(jīng)在西北幫我的家人報仇雪恨,更因為……我始終記得,我的血脈來自那片土地。這條路,我愿意和他,和你們一起走下去。”
這一次,她提到了“我的家人”和“報仇雪恨”,但沒有深,蘇洛也默契地沒有追問。
幾天后,一次緊張的海上滲透訓(xùn)練結(jié)束。夕陽將海面染成一片金紅,秦天帶著特勤隊員們拖著疲憊卻滿足的身軀踏浪而歸。剛上岸,就看到林娜等在那里。
“秦天,”林娜迎上前,海風(fēng)吹拂著她的發(fā)絲,“新年快到了,科爾大哥和我商量,想邀請?zhí)厍陉牶臀覀儫胙嬉黄疝k個聯(lián)歡會,熱鬧一下。你看怎么樣?”
秦天看了看身旁的隊員,大家都是一臉期待。他點點頭:“是個好主意。不過我得先跟蘇洛報備一下。”
得到蘇洛爽快的支持后,隊員們歡呼著先行返回營地。秦天和林娜則沿著海灘緩緩散步,商量著聯(lián)歡會的細節(jié),比如場地、節(jié)目、安保等。
落日的余暉給兩人的身影鍍上了一層溫暖的光邊。他們邊走邊聊,氣氛難得的輕松。不知不覺,走到了一處僻靜的海灣。這里礁石嶙峋,浪濤拍岸,發(fā)出陣陣轟鳴。
“咦?那上面好像有些圖案。”林娜眼尖,指著不遠處一塊被海水沖刷得光滑如玉的巨大礁石說道。她停下腳步,仔細看了看,然后獨自走了過去。
秦天站在原地,看著她走近礁石,伸手輕輕撫摸著石面,動作專注而輕柔。
過了一會兒,她回過頭,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異樣:“秦天,你過來看一下?!?
秦天有些疑惑,快步走了過去。當他順著林娜手指的方向,看清礁石上的刻痕時,整個人如遭雷擊,瞬間僵在原地。
那是一幅用尖銳石頭深深鐫刻的簡筆畫。
線條稚拙,卻充滿力量:一個男子右手懷抱著襁褓中的嬰兒,左手緊緊牽著一個女子的手。三人都面向大海,男子的身影挺拔,充滿了憧憬。
畫的下面,是一行深深鑿刻的字:爸爸想帶你們看海!那字跡——秦天太熟悉了!
是路陽的筆跡!每個字的撇捺都帶著他特有的倔強,最后一筆甚至因為用力過猛而崩裂了石屑。
阿爾提港離這里上百公里……為什么?
忽然,他明白了。蘇洛曾經(jīng)提過,二號項目啟動前,路陽作為先遣安保人員,參與了早期沿線重要節(jié)點的勘察和安保布防任務(wù)!這片海域,或許就是他們當初考察過的備選地點之一。
是在某個黃昏,班長完成勘察后,獨自坐在這塊礁石上,想著遠方即將生產(chǎn)的妻子,想著未來能帶著孩子來看自己守護的這片海,用最原始的方式,刻下了這份最深沉的愛與承諾!
可他最終沒能等到那一天。他帶著對未來的無限憧憬,犧牲在了阿爾提港的硝煙里,骨灰灑向了那片他誓守護的深藍。
這礁石上的畫和字,成了他永遠無法兌現(xiàn)的諾,也成了釘在秦天心頭上的一根刺,永不愈合。
“路班長……”秦天喉嚨哽咽,發(fā)出野獸受傷般的低鳴,淚水終于決堤,混合著海水的咸澀,滾落而下。他魁梧的身軀靠著礁石,緩緩滑坐在地上,肩頭劇烈地聳動著。
林娜站在他身后,看著那幅充滿希望卻結(jié)局悲愴的畫,眼圈早已通紅。
父母的慘死、親人的離散、故鄉(xiāng)的傷痛……那些被她強行壓制的記憶洶涌而來。她完全能理解這種承諾落空的絕望。
她蹲下身,輕輕握住秦天冰涼而顫抖的手,柔聲安慰道:“我們無法保證這樣的事以后不會再發(fā)生……但我們可以努力,讓這樣的犧牲變得更有價值,讓悲劇少一些。”
這話,既是對秦天說,也是對自己說。
秦天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睛望著蒼茫的大海,聲音里帶著無盡的悲涼:“我們從不怕犧牲……但我們怕,怕身邊的人因為我們的犧牲,而陷入無邊的黑暗和痛苦……那才是我們心里……最大的恐懼?!?
這恐懼,源于周雪梅的絕望,也源于他對白露的愧疚,此刻,也與林娜心底的隱痛產(chǎn)生了共鳴。
林娜緊緊握著他的手,心中暗道:“秦天,我經(jīng)歷過那種黑暗,所以我絕不會成為你的恐懼。既然這是個弱肉強食的世界,那么未來,我定會竭盡所能,助你成為站在食物鏈頂端的強者,讓你有足夠的力量保護所想保護的一切,讓犧牲不再輕易降臨。”
良久,秦天緩緩站起身,抹去臉上的淚痕。
“你在這里等我一下?!彼麑α帜日f完,轉(zhuǎn)身大步朝著營地方向跑去。
不一會兒,他帶著一瓶白酒和幾支香煙跑了回來。他默默地將酒灑在礁石前,又將香煙點燃,插在沙灘上。海風(fēng)吹拂,青煙裊裊,直上黃昏的天空。
“班長,”秦天對著礁石,聲音沙啞卻堅定,“你放心……將來,我一定會帶你的孩子來這里,看這片你曾經(jīng)守護過的海?!?
“孩子……保住了?”林娜的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她向前半步,目光緊緊鎖住秦天側(cè)臉。
秦天驀然轉(zhuǎn)頭,眼底的血色尚未褪去,驚愕與審視一閃而過:“你知道路陽班長的事?”
他的聲音低沉,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警惕,仿佛某個精心守護的秘密被突然觸及。
林娜在他的注視下微微垂眸,指尖無意識地蜷縮了一下,低聲回道:“嗯……蘇總…跟我提起過一些?!?
她的語氣里帶著一絲泄露他人傷痛過往的不安,也有一份被允許知曉這份沉重的微妙觸動。
秦天沉默地看了她幾秒,眼底的凌厲漸漸化為一絲復(fù)雜的了然,他轉(zhuǎn)回頭,望向波濤漸起的大海,苦笑了一下,聲音沙啞:“她還真是不拿你當外人?!?
“孩子生下來了。”他頓了頓,仿佛需要積蓄力量才能說出后面的話,海風(fēng)裹挾著他帶著嘆息的尾音,“心頭壓著萬般的恨……終究,敵不過那一生刻骨的愛?!?
林娜沉默地站在他身側(cè),海風(fēng)吹拂著她的長發(fā),也吹散了空氣中凝滯的悲傷。
許久,她才輕聲開口,話語里充滿了敬意,也帶著一絲如釋重負的慰藉:“她……真的很勇敢?!?
那個幾乎被絕望吞噬的故事,竟在懸崖邊緣開出了一朵微弱卻堅韌的希望之花。這一刻,暮色蒼茫的海邊,兩個見證了太多失去的人,仿佛都從這意想不到的轉(zhuǎn)折中,汲取到一絲繼續(xù)前行的微光。
夕陽終于沉入海平面,最后一縷金光映在礁石的刻痕上,那行字仿佛在發(fā)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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