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幾天，高志杰像上了發(fā)條的鐘，精準地在76號大樓里運轉(zhuǎn)。他把自己泡在電務(wù)處的資料室里，鼻梁上架了副平光眼鏡，埋首在一堆落滿灰的日文技術(shù)手冊和德文設(shè)備說明書里，活脫脫一個書呆子工程師。

偶爾有同事路過，調(diào)侃一句：“高工，噶用功做啥？想當專家??？”

高志杰就抬起頭，推推眼鏡，露出一個人畜無害的、略帶靦腆的笑：“沒辦法呀，周隊長和梅機關(guān)的專家看得起，讓我去開會，總不能坍臺吧？這些東西在德國都沒摸過，臨時抱佛腳呀。”

他這姿態(tài)做得十足。白天，他是勤懇鉆研技術(shù)、準備交流會的新人。下班后，他要么窩在宿舍里“搗鼓”那臺從倉庫便宜買來的報廢收音機，拆得滿桌子零件；要么就借口熟悉設(shè)備，在電務(wù)處倉庫里東摸摸西看看，美其名曰“找找靈感”。

只有回到宿舍，反鎖上門，拉嚴窗簾，高志杰臉上那層“技術(shù)宅”的面具才會徹底卸下。眼神銳利，動作迅捷。他從床底暗格取出那個香煙盒大小的金屬箱，打開，里面是幾塊用舊懷表零件、細銅絲和微型齒輪拼湊出的“蜂刺”核心控制板。他用自制的、細如發(fā)絲的探針，小心翼翼地進行著最后的微調(diào)。

“幽靈”蟑螂被他放了出去，每晚在76號大樓的通風管道和電纜井里悄無聲息地爬行，復眼如同最精密的掃描儀，將大樓的結(jié)構(gòu)、警衛(wèi)巡邏的間隙、甚至一些辦公室人員晚間閑聊的只片語，都忠實記錄下來。這些信息碎片，在他腦中逐漸拼湊出一幅更立體的大樓“活地圖”。

精神力消耗依然巨大，每次操控超過二十分鐘，太陽穴就針扎似的疼。但他能感覺到，這具身體和大腦正在緩慢適應這種負荷，續(xù)航時間在一點點延長。

交流會前三天，高志杰正在資料室核對一份日文電路圖，機要室的那個年輕辦事員又來了，這次臉色有點發(fā)白。

“高工，周隊長請您去他辦公室一趟?！?

“現(xiàn)在？”高志杰放下圖紙，心里咯噔一下。周云龍找他，絕不會是喝茶聊天。

“對，現(xiàn)在，好像……有急事?！?

高志杰定了定神，跟著辦事員走上三樓。行動隊的區(qū)域氣氛明顯比電務(wù)處緊張，走廊里彌漫著一股淡淡的煙味和皮革味。辦事員在一扇掛著“第三行動隊”牌子的辦公室門前停下，敲了敲門。

“進?！崩锩?zhèn)鱽碇茉讫垱]什么溫度的聲音。

高志杰推門進去。周云龍坐在辦公桌后，還是那身黑中山裝，臉色看不出喜怒。但辦公室里還有一個人，讓高志杰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林楚君。

她站在辦公桌側(cè)前方，穿著月白色的旗袍，身姿依舊挺拔，但臉色比平時更顯蒼白，雙手垂在身側(cè)，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微微發(fā)白。她沒有看高志杰，目光低垂，盯著自己的鞋尖。

“周隊長，您找我？”高志杰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正常。

周云龍沒說話，用手指敲了敲桌上攤開的一份檔案袋，然后拿起一個牛皮紙文件袋，推到桌子邊緣，語氣平淡得像在說今天天氣不錯：“高工，看看這個?！?

高志杰走過去，拿起文件袋。袋子很輕，里面似乎只有一兩頁紙。他抽出文件，目光掃過——是一張手繪的電路圖草圖，線條潦草，但結(jié)構(gòu)清晰，旁邊標注著一些日文符號和數(shù)字。圖紙右下角，用鉛筆寫著一個地址：閘北，寶昌路，三七弄，二十一號。

他的心猛地一沉。這張圖，他認識！是他在德國留學時，參與過一個課外研究小組討論的短波信號放大器的初步構(gòu)思草圖！當時只是隨手畫的幾種可能方案之一，根本沒當回事，草稿紙也不知道扔哪兒去了。怎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還和一個閘北的地址聯(lián)系在一起？

“高工，這張圖，眼熟嗎？”周云龍的聲音不高，卻像鞭子一樣抽在空氣里。

高志杰強迫自己冷靜，大腦飛速運轉(zhuǎn)。承認？這圖怎么會到閘北？不承認？筆跡是他的，賴不掉。

他臉上適時地露出驚訝和困惑，仔細看了看圖，然后抬頭，帶著幾分不確定：“這圖……看著是有點眼熟。像是我在德國的時候，隨便畫的幾種放大器方案之一……可這應該是廢稿啊，周隊長，您從哪里得到的？”

他直接把問題拋了回去，同時點明這是“廢稿”，降低其重要性。

周云龍沒回答，目光轉(zhuǎn)向林楚君，聲音冷了幾分：“林小姐，你來說。這份從閘北可疑電臺據(jù)點搜出來的圖紙，為什么會有高工程師的筆跡？檔案是你協(xié)助整理的，你怎么解釋？”

林楚君抬起頭，臉色更白，但聲音還維持著鎮(zhèn)定：“周隊長，這份圖紙是行動隊昨晚從閘北據(jù)點起獲的證物，剛剛移交機要室歸檔。我……我在核對高工程師背景材料時，發(fā)現(xiàn)筆跡相似，不敢隱瞞，立刻就來向您報告了。至于圖紙為何出現(xiàn)在那里，我……我不知道。”

高志杰瞬間明白了。這是栽贓！而且是極其陰險的栽贓！有人，很可能就是張仁海或者他背后的人，不知道從哪里搞到了他當年廢棄的草稿，塞進了閘北一個被端掉的電臺據(jù)點里，再借林楚-->>君歸檔的機會捅到周云龍這里！目的就是坐實他“通敵”的嫌疑！而林楚君，因為負責整理他的檔案，成了被利用的一環(huán)，甚至可能被懷疑是合伙隱瞞！好一招一石二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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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云龍身體微微前傾，目光在高志杰和林楚君臉上來回掃視，像刀子一樣，試圖刮出一點破綻?！安恢?？筆跡相似？林小姐，你倒是撇得干凈。高工，你在德國的廢稿，怎么會跑到閘北共黨的秘密電臺里？嗯？”

壓力如同實質(zhì)般籠罩下來。辦公室里靜得能聽到林楚君微微急促的呼吸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