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最終停在了一個不起眼的弄堂口。高志杰沒立刻下車,手指在方向盤上無意識地敲擊著。失敗帶來的滯澀感還纏在心頭,但更深處,一種被冒犯的技術(shù)人員的執(zhí)拗已經(jīng)頂了上來。
“信號干擾……媽的?!彼吐暳R了一句,推門下車。
弄堂深處,光線晦暗,空氣中彌漫著馬桶和劣質(zhì)煤球混合的酸餿氣。幾個面黃肌瘦的孩子蹲在墻角玩著石子,看見高志杰這身挺括的西裝,都怯生生地縮了縮。一個老太婆正用刷子使勁刷著馬桶,木刷刮擦桶壁的聲音刺耳難聽。
“小阿弟,讓讓好伐?”一個拖著黃包車的車夫喘著粗氣從他身邊擠過,車輪差點碾過高志杰光亮的皮鞋。
高志杰側(cè)身避開,臉上沒什么表情,心里卻像被這破敗的景象又?jǐn)Q緊了一根弦。這就是上海,一面是百樂門的流光溢彩,一面是這弄堂里的茍延殘喘。他的戰(zhàn)場,就在這兩極的夾縫里。
他走進一棟石庫門房子,沿著吱呀作響的木樓梯上到三樓。這里是他眾多安全屋之一,也是他的微型工坊。
屋子不大,陳設(shè)簡單,唯一特別的是靠窗的書桌上,擺滿了各種工具、拆解的電子元件、繞線機,還有幾個上了鎖的金屬盒子。他脫下西裝外套,隨手扔在椅背上,扯開領(lǐng)帶,直接坐到了工作臺前。
他從內(nèi)袋里取出那只機械蜜蜂——“刺針”。它安靜地躺在他掌心,金屬翅翼在從窗戶透進來的稀薄光線下,泛著冷硬的微光。
“差點折了你……”高志杰喃喃自語,拿起放大鏡,小心翼翼地打開蜜蜂腹部的微型卡扣,露出里面錯綜復(fù)雜的微型齒輪、線圈和那個只有米粒大小的核心感應(yīng)模塊。
他用鑷子夾出感應(yīng)模塊,連接到自制的簡易測試儀上。指針微弱地擺動了一下,就懶洋洋地癱了回去。
“果然,靈敏度下降了三成不止,抗干擾能力幾乎歸零?!彼碱^緊鎖,“老古董就是老古董……”
這技術(shù)放在這個時代是降維打擊,但受限于材料、工藝和能源,還是太粗糙,太不穩(wěn)定。一次強干擾,就差點讓它變成廢鐵。
“必須升級?!?
他深吸一口氣,壓下焦躁,整個人沉浸到技術(shù)的世界里。窗外弄堂里的嘈雜、百樂門任務(wù)的挫敗,似乎都被隔絕在外。只剩下他,和他的零件,他的工具。
時間在焊錫的輕煙、齒輪的微調(diào)、線圈的纏繞中悄然流逝。他重新設(shè)計了感應(yīng)回路,用更細(xì)的漆包線手工繞制了抗干擾線圈,改進了微型電機的傳動效率……汗水從他額角滑落,他也顧不上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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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霞飛路的一家高檔咖啡館里。
林楚君穿著一身藕荷色繡花旗袍,外罩一件白色開司米薄毛衣,優(yōu)雅地攪拌著杯里的咖啡。她對面的,是76號行動隊的一個小頭目,姓馬,正唾沫橫飛地吹噓著昨晚是如何在百樂門維持秩序,如何保護“重要人物”。
“……林小姐,儂是勿曉得,當(dāng)時那個亂哦!李先生受到驚嚇,阿拉是第一時間沖進去的!我跟你講……”
林楚君臉上掛著得體的微笑,眼神專注,仿佛聽得津津有味,心里卻冷得像冰。她知道高志杰昨晚的目標(biāo)就是李士群,也隱約感覺到行動可能出了岔子。此刻聽這馬隊長吹噓,更是證實了李士群沒事,而且76號加強了戒備。
“馬隊長真是辛苦了,”她適時地遞上一句恭維,聲音軟糯,“有你們在,阿拉出來白相相也放心交關(guān)。哦,對了,我聽說李先生好像受了點驚嚇?要緊伐?”
“勿要緊勿要緊!”馬隊長一拍胸脯,“李先生啥大風(fēng)大浪沒見過?就是有點晦氣!已經(jīng)請了醫(yī)生看過,壓壓驚就好了。倒是那個殺手,‘幽靈’!格個殺千刀的,真是無法無天!”
林楚君端起咖啡杯,借氤氳的熱氣掩飾眼底一閃而過的寒意?!坝撵`”……這是外界給高志杰的代號。聽到別人用這種充滿殺意的語氣稱呼他,她的心還是忍不住抽緊。
“是呀,真是太猖狂了?!彼胶椭?,-->>語氣里帶著恰到好處的憤慨,“希望能早點抓到,讓大家都能安心?!?
“放心!阿拉76號也不是吃素的!”馬隊長壓低聲音,“聽說上面動了真火,要一查到底!特別是電訊方面,懷疑有內(nèi)鬼配合……”
林楚君的心微微一沉。電訊……這直接指向了高志杰所在的領(lǐng)域。
她不動聲色地轉(zhuǎn)移了話題,聊起了新上映的電影和最新的時裝款式,很快又把馬隊長哄得眉開眼笑。直到送走了這位“包打聽”,她臉上的笑容才慢慢收斂,拿起手袋,起身離開了咖啡館。
她需要盡快把“調(diào)查重點轉(zhuǎn)向電訊內(nèi)部”這個消息,傳遞給高志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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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志杰的工作室里,已經(jīng)是滿地狼藉,散落著廢棄的零件和電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