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樂門舞廳的喧囂與浮華被遠遠甩在身后,黑色的奧斯汀轎車平穩(wěn)地行駛在夜深人靜的霞飛路上。車窗外的霓虹流光,如同鬼魅的眼睛,窺視著這座不夜城的秘密。
車內(nèi),高志杰握著方向盤,指節(jié)因用力而微微泛白。他臉上的輕松笑意早已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壓抑的冰冷。林楚君安靜地坐在副駕駛,側(cè)頭望著窗外飛速倒退的街景,臉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有微微緊抿的唇線泄露了一絲方才經(jīng)歷的驚悸。
“他碰你哪里了?”高志杰的聲音低沉,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打破了車內(nèi)的沉寂。
林楚君轉(zhuǎn)過頭,看到他緊繃的下頜線,心中微微一嘆,語氣卻刻意放得輕松:“不過是一支舞,眾目睽睽之下,他能做什么?倒是你,”她頓了頓,目光落在他依舊緊握方向盤的手上,“沉不住氣了?”
高志杰猛地一打方向盤,車子拐進一條僻靜的弄堂,戛然停在一處昏暗的墻角下。引擎熄火,周圍只剩下遠處傳來的、若有若無的蘇州河水流聲,以及弄堂深處幾聲野貓的嘶叫。
他轉(zhuǎn)過身,目光灼灼地盯著林楚君,那雙平日里總是帶著幾分漫不經(jīng)心笑意的桃花眼里,此刻翻涌著幾乎要壓制不住的怒火:“沉不住氣?我看著他把手放在你腰上,看著他那雙臟眼睛在你身上打轉(zhuǎn)!楚君,那是山口雄一!特高課的惡鬼!他不是在試探,他是在宣布獵物!”
他的聲音在狹小的車廂里回蕩,帶著一種近乎失控的邊緣。林楚君第一次見他如此情緒外露,不是因為任務(wù)暴露的風(fēng)險,而是因為她。
她伸出手,輕輕覆在他攥緊的拳頭上。她的手微涼,卻奇異地安撫了他手背上賁張的血管。
“志杰,”她的聲音很輕,卻異常清晰,“他碰我一下,我不會少塊肉。但如果你現(xiàn)在沉不住氣,我們之前所有的努力,所有的隱忍,就全都白費了?!?
高志杰猛地吸了一口氣,胸口劇烈起伏了幾下,才勉強將那股想要毀滅一切的躁動壓下去幾分。他反手握住她的手,力道大得幾乎讓她感到疼痛。
“我不能……”他喉嚨發(fā)緊,“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你……”
“看著我以身涉險?”林楚君接過他的話,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帶著冷意的弧度,“從決定和你站在一起的那天起,這就是我的路。高志杰,別忘了,我們是在打仗?!?
她抽回手,理了理鬢角一絲不亂的頭發(fā),動作優(yōu)雅依舊,眼神卻銳利如刀:“山口必須死,這不只是上峰的命令,更是為了我們自身的安全。但他的死,不能牽連到我們,尤其是你。你是‘幽靈’,是我們在76號,在敵人心臟里最利的刃,你不能有絲毫暴露的風(fēng)險?!?
高志杰靠在椅背上,閉上眼,深吸了幾口氣。再睜開時,眼中的怒火已被強行壓抑,凝結(jié)成一種更為可怕的、冰冷的鋒芒。
“我明白。”他的聲音恢復(fù)了平日的冷靜,甚至更冷,“他既然敢把主意打到你頭上,就要有付出代價的覺悟?!?
他啟動車子,奧斯汀再次滑入夜色之中。“下一步,不能再簡單地用‘刺針’了。山口經(jīng)過李士群的事,對昆蟲會格外警惕,而且他身邊的防衛(wèi)等級也提高了?!?
“你有什么想法?”林楚君問。
“需要一個他無法預(yù)料,也無法防備的方式?!备咧窘苣抗庵币暻胺胶诎档慕值溃X中飛速運轉(zhuǎn)著各種機械原理和化學(xué)公式,“一個……讓他看起來死于意外,或者,死于某種‘急病’的方式?!?
他將林楚君安全送回林公館那棟戒備森嚴的小洋樓外,沒有下車,只是在她推開車門時,沉聲說:“這幾天,盡量減少單獨外出。山口那邊,我來處理?!?
林楚君站在車門外,彎下腰,對他露出一個明艷不可方物的笑容,一如在百樂門舞池中央那般:“放心,我知道怎么應(yīng)付。你……小心?!?
車門關(guān)上,那抹倩影消失在鐵藝大門后。高志杰在車里坐了片刻,直到二樓某個窗戶的燈光亮起,他才踩下-->>油門,消失在濃重的夜色里。
他沒有回自己的公寓,而是直接驅(qū)車來到了位于閘北的一處秘密倉庫。這里堆滿了他從各處搜集來的廢舊無線電零件、鐘表機芯、金屬邊角料,空氣里彌漫著機油和金屬的冰冷氣味。這里是只屬于他的“蜂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