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上海的夜色被霓虹點綴得曖昧不明。百樂門的爵士樂隱隱約約飄過來,夾雜著電車叮當?shù)穆曧?,共同?gòu)成這孤島不夜的背景音。而在76號電務處副處長高志杰那間拉緊了厚重窗簾的辦公室里,氣氛卻凝滯得如同結(jié)了冰。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淡淡的焊錫松香味和機油味。辦公桌上,攤開著幾張復雜的電路圖紙,旁邊散落著一些微小的齒輪、金屬骨架和線圈。一只形制奇特的機械“甲蟲”——“信息節(jié)點”,正安靜地趴在高志杰的指尖,復眼閃爍著微弱的、規(guī)律性的紅光。
林楚君坐在對面的沙發(fā)上,一身墨綠色絲絨旗袍,勾勒出曼妙的曲線,與這滿室的技術(shù)冰冷格格不入。她手里端著一杯早已涼透的咖啡,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杯壁,柳眉微蹙。
“小林信一的報告,內(nèi)容比我們想象的還要尖銳?!备咧窘荛_口,聲音低沉,帶著一絲徹夜未眠的沙啞。他輕輕放下那只“節(jié)點”,甲蟲靈活地爬進他的掌心,“他明確指認這是‘微型無人載具集群攻擊’,并且判斷基地就在市區(qū),甚至……可能在我們內(nèi)部?!?
林楚君放下咖啡杯,發(fā)出一聲輕響:“日本人不是傻子,連續(xù)幾次精準打擊,他們再遲鈍也會反應過來。何況這個小林,是個真正的技術(shù)專家。”她頓了頓,紅唇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軍統(tǒng)那邊呢?‘老鷹’對我們這次‘蜂群’首演,還滿意嗎?”
高志杰臉上沒什么表情,從抽屜里取出一張小小的字條,推到林楚君面前。字條上是熟悉的密碼筆跡,破譯后只有寥寥數(shù)字:“任務完成尚可。磯谷之死震懾敵膽。然,‘蜂群’過于顯眼,恐引火燒身。下一步,需設法清除內(nèi)部技術(shù)隱患,必要時,可啟用‘斷線’計劃?!?
“斷線計劃……”林楚君輕聲念著這四個字,眼神驟然銳利起來,“又是這一套!一旦他們認為有暴露風險,就要我們切斷所有可能被追溯的線索,包括那些為我們提供過便利的、無辜的外圍人員!在他們眼里,我們,還有那些人的命,都只是可以隨時丟棄的棋子!”
她的聲音里壓抑著怒火。上次刺殺李士群后,為了制造混亂和轉(zhuǎn)移視線,軍統(tǒng)毫不猶豫地犧牲了兩個負責傳遞假消息的報童,其中一個才十四歲。
高志杰沉默著,走到窗邊,撩開窗簾一角。樓下昏暗的弄堂口,一個瘦小的身影正蜷縮在寒風中,面前擺著幾乎無人問津的香煙籃子。是阿四。
“娘個冬采,今朝又要餓肚皮了……”寒風中,阿四低低的嘟囔聲,透過微開的窗縫,隱約傳了進來。
高志杰放下窗簾,隔絕了外面那個殘酷的世界。他轉(zhuǎn)過身,臉上依舊沒什么波瀾,但眼神深處,有什么東西在一點點凍結(jié),硬化。
“棋子……也要做能掌握自己命運的棋子?!彼呋刈琅?,手指劃過那些冰冷的機械零件,“小林信一必須除掉,但不是用‘斷線’那種自斷臂膀的方式。軍統(tǒng)的命令要執(zhí)行,但不能完全按照他們的節(jié)奏來?!?
林楚君走到他身邊,看著他:“你有想法了?”
高志杰拿起那只“節(jié)點”:“被動防御,永遠防不住獵犬的鼻子。我們要主動設局,把小林信一,甚至……把來自我們‘自己人’的威脅,一起引出來,解決掉?!?
他打開一個上了鎖的金屬箱,里面分層擺放著幾種不同的機械昆蟲。有負責偵察、形如蜻蜓的“天眼”,有負責運輸、體型稍大的“工蜂”,還有幾只外殼閃爍著金屬寒光、攻擊性十足的“兵蜂”。
“蜂群體系已經(jīng)初步成型?!备咧窘艿氖种敢灰环鬟^它們,“‘天眼’負責監(jiān)視,‘節(jié)點’構(gòu)建通訊網(wǎng)絡,‘工蜂’保障后勤,‘兵蜂’執(zhí)行致命一擊?,F(xiàn)在缺的,是一個能讓它們發(fā)揮最大效力的‘大腦’,和一個足夠分量的‘誘餌’?!?
林楚君美眸流轉(zhuǎn),瞬間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想……用我做誘餌?”
“不全是。”高志杰看向她,眼神復雜,“你是最耀眼-->>的那道光,所有人的目光都會不由自主地追隨你。我們需要利用這一點,但絕不會讓你真正涉險。我們要創(chuàng)造一個機會,一個讓小林信一確信他抓住了‘幽靈’尾巴,并且這個‘幽靈’與重慶方面有聯(lián)系,甚至可能威脅到他們內(nèi)部團結(jié)的機會?!?
他頓了頓,聲音壓得更低:“我最近通過‘節(jié)點’,監(jiān)聽到一些有趣的事情??倓仗幍膹埜碧庨L,最近和日本海軍那邊的人走得很近,似乎在私下兜售一批緊俏的管制藥品。而小林信一,恰好對這類利用職權(quán)中飽私囊的行為深惡痛絕,認為這腐蝕了帝國的肌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