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六號大院深處,電務(wù)處的獨立工作間里,只有儀器運行的微弱嗡鳴。
高志杰斜靠在椅背上,耳朵里塞著耳機,手指看似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面,節(jié)奏時快時慢。他面前攤開著一張復(fù)雜的無線電電路圖,任誰看了都會覺得這位技術(shù)狂人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了。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正在監(jiān)聽一場發(fā)生在副處長辦公室里的、近乎耳語的對話。聲音來源,是他昨天借口檢修通風(fēng)系統(tǒng)時,悄悄附著在送風(fēng)口內(nèi)側(cè)的一個“信息節(jié)點”——那只偽裝成金屬瓢蟲的小東西,正忠實地將捕獲的聲波振動,通過中繼網(wǎng)絡(luò),清晰地傳送到他的耳中。
“……那邊,是什么意思?”是副處長嚴敬禹的聲音,低沉而謹慎。
“意思很明確,只要嚴副處長能提供下一次‘清鄉(xiāng)’的準確時間和路線,‘家里’必有重謝,也絕不會忘了您這份人情。”一個略顯陌生的聲音回應(yīng)道,帶著點浙江口音。
高志杰敲擊桌面的手指驟然停住。嚴敬禹?這個在七十六號里以手段老辣、對日本人忠心耿耿著稱的實權(quán)人物,竟然在和重慶方面接觸?他口中的“家里”,指的就是重慶。
“哼,”嚴敬禹冷笑一聲,“空口白牙,就想讓我冒掉腦袋的風(fēng)險?誰知道這是不是日本人或者李士群余孽給我下的套?”
“規(guī)矩我們懂。這是定金,以示誠意?!币魂嚰毼⒌哪Σ谅暎袷切欧鈩澾^桌面?!笆鲁芍?,還有雙倍。而且,‘家里’承諾,將來在上海,會全力支持您……更上一層樓。”
辦公室里陷入了短暫的沉默,只有嚴敬禹手指敲打紅木桌面的篤篤聲,每一下都敲在高志杰的心弦上。
過了好一會兒,嚴敬禹才緩緩開口,聲音壓得更低:“東西我留下。但事情,容我考慮。下次……不要直接來這里,太扎眼。具體時間地點,我會讓人通知你?!?
“明白,靜候佳音?!?
腳步聲響起,談話結(jié)束。
高志杰輕輕吐出一口濁氣,摘下了耳機。窗外,夕陽的余暉給七十六號陰森的院落涂上了一層虛假的暖色。他揉了揉眉心,腦子里飛快地轉(zhuǎn)動著。
嚴敬禹這步棋,走得可是夠險的。是為了錢?還是真的心懷異志,想腳踏兩條船?或者,這根本就是一個精心設(shè)計的陷阱,目的就是引出潛伏的“魚”?
無論是哪種可能,這件事都像是一把雙刃劍。用好了,或許真能在軍統(tǒng)這條單線之外,打開一個新的局面,獲得更多輾轉(zhuǎn)騰挪的空間,甚至關(guān)鍵時刻能借力打力。但用不好,那就是萬劫不復(fù),立刻會被嚴敬禹和日本人撕成碎片。
“篤篤篤”,敲門聲打斷了他的思緒。
“進?!?
門被推開,進來的是行動隊的一個小隊長,臉上堆著笑:“高主任,還在忙呢?兄弟們晚上在‘仙樂斯’有個局,請您務(wù)必賞光?。 ?
高志杰瞬間切換回那個略帶疏離又懂得人情世故的技術(shù)專家模樣,笑著搖搖頭:“不了不了,手頭這點東西今天必須弄完,日本人那邊催得緊。你們玩得開心點,記我賬上?!?
“哎呦,那怎么好意思!高主任您真是太客氣了!”小隊長千恩萬謝地走了。
高志杰臉上的笑容慢慢收斂。這種應(yīng)酬他大多推掉,既是維持技術(shù)宅的人設(shè),也是為了減少不必要的風(fēng)險。他收拾好東西,拎起公文包,走出了七十六號的大門。
他沒有直接回家,也沒有去任何可能被關(guān)注的場所,而是繞道去了四馬路的一家舊書店。這是他習(xí)慣的偽裝之一,一個喜歡淘換舊書的技術(shù)人員。
書店里光線昏暗,彌漫著紙張和灰塵的味道。他佯裝翻看著一本泛黃的《電工手冊》,眼角的余光卻掃過書架間的縫隙。沒有尾巴。
就在這時,書店門口傳來一陣騷動和呵斥。
“滾開!死赤佬!擋著爺叔的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