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好大一會兒,武紅鸞才停止哭泣,主動坐回凳子上,但還是袖子掩住,抽噎個不停。
她不能這么自私,霸占著他父親為數(shù)不多的時間。
她的父親,有更重要的事情要交代最后一人。
眾人都看向陳北,武定山也看向陳北。
深吸一口氣,武定山才沙啞道:“有些后悔,不能親眼所見,你將沈鹿的人頭斬下來!失約了…”
二人曾約定好,陳北立功斬沈鹿,武定山作為陳北的后盾,出來穩(wěn)住局面。
可現(xiàn)如今,武定山連陳北斬沈鹿的畫面,都見不著了。
“老爺子放心,待斬了沈鹿,必拿他的人頭,祭老爺子!”陳北道。
“不必了,我嫌臟。”
武定山道:“把我和我的那些老弟兄們,葬在一起就好,城外有座南嶼山,人少風(fēng)景卻好,你岳父寧舟就葬在那里,我也要在那里,一直看著太安城?!?
嘆了一口氣,武定山又道:“以后,你便做長公主的良臣吧,公主雖是女子,可心胸開闊,猜忌又少,你在公主手下,必能成就一番大功業(yè)!日后,也必定成就一番君臣佳話。”
陳北望了一眼身邊的長公主,默然地點點頭。
武定山這一去,他便只能投靠長公主,就算是護國公府以后也得投靠長公主,這是必然的。
下一刻,武定山忽然笑了起來,流出渾濁的眼淚:
“說來好笑,我武定山打了一輩子的仗,行軍向來謹(jǐn)慎,可這一次,竟然在丹州中了旁人的道,害了那么多弟兄,你,要以我為戒,凌云也是。”
一聽這話,陳北和衛(wèi)凌云都想說,這不是他的錯,而是沈鹿太過陰險,防不勝防。
但想了想,還是點了點頭,紛紛說記住了。
“須記住,不要著急為我老頭子報仇,先將斬鹿正事辦了,否則我老頭子,在地下閉不上眼。”
“斬鹿以后,天下必然大亂,群雄并起,旁的地方天高皇帝遠,你們夠不著,先不用管,但洛邑之地的王兆德,需得防住,封死潼關(guān),莫讓他染指京師?!?
“你當(dāng)輔佐長公主,坐擁邊疆幾州,連通西域,先穩(wěn)幾年,再做以后的打算?!?
陳北點點頭。
廣積糧,高筑墻這個道理,他懂。
任何事情,都得循序漸進。
“其他的,便沒什么了?!?
武定山語氣寥寥,“以后會發(fā)生什么,我這個將死之人,也想不到,一切得看你自己?!?
“國公放心,我必定好好輔佐長公主?!标惐北f道。
武定山滿意地點點頭,忽然劇烈地咳嗽起來,眾人趕緊就要叫魏玄冥進來。
武定山卻一邊咳嗽,一邊擺手,即使咳出了一大口血也不讓人醫(yī)治。
“小堡長,你可曾怪罪我,將你卷入這朝堂?你本該帶著你人,安安穩(wěn)穩(wěn)地在邊疆生活?!?
“沒有,未曾怪過,一直念著國公的恩情?!?
“這、這便好…咳咳、我、我生怕真映證了長公主的一句話,木秀于林風(fēng)必摧之!”
“不會,風(fēng)越大,我越剛直!”
“這,這便好……”
或是感覺大限將至,武定山不知道哪來的力氣,竟然從床上爬了起來,不讓任何人攙扶,佝僂著身子,慢慢走到書柜旁,打開書柜,捧回來一個盒子。
盒子打開,是一塊鐵牌,侯爵的鐵牌。
將鐵牌交給陳北,武定山欣慰說道:“我大乾,賣官鬻爵,早就開始了,可這塊牌子,不是我老頭子花錢買來的,是正兒八經(jīng)求來的,那日,我進了宮,特意向皇帝求的?!?
“你、你且戴上,讓我好好看看。”
陳北眼中發(fā)澀,強行忍住了掉淚的沖動,將鐵牌端端正正掛在了自己的腰間。
“這是你應(yīng)得的,應(yīng)得的。”
武定山一直看著,一直看著,滿意地點點頭,身子卻因為下床走的這幾步路,愈發(fā)佝僂。
“小堡長,屋子里有些悶了,你陪我出去走走?!?
武定山拉著陳北的手腕,踉蹌著走著,每走一步都似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國公,我背你走!”
“也,也好。”
陳北紅著眼眶,蹲下身子,將武定山背在背上。
只覺這位為大乾奉獻一生的老人,瘦的厲害,輕的可憐,像一張紙。
屋內(nèi)的其他人,同樣紅著眼睛,緊跟在身后。
走出屋門,趴在陳北背上的武定山,勉強才能睜開眼皮,有氣無力地說道:
“我下去后,先帝定然是要罵我的,罵我怎么將江山搞成了這個樣子……可、可我盡力了?!?
“咳咳…行軍打仗,我在行,可治國,我,終究是不合格的?!?
“長公主,送你良臣,莫讓他與我一樣,被奸臣拖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