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8星域的“死寂”并非絕對。當那場席卷一切的鏈式baozha徹底平息,當那令人心悸的“秩序之白”完全消散,幸存下來的聯(lián)盟艦隊,開始在這片巨大的宇宙墳場中,小心翼翼地移動,如同在葬禮后,默默收拾殘局的守夜人。
行動緩慢而肅穆。一艘艘傷痕累累、但經(jīng)過緊急維修后恢復基本機動能力的艦船,打開了探照燈,冰冷的光柱刺破局部區(qū)域的黑暗,照亮那些漂浮的、無聲訴說著慘烈的殘骸。
**回收,開始了。**
這并非一場勝利后的劫掠,而是一場沉重且必須的儀式。
人類的工作艦,如同沉默的工蟻,穿梭在大小不一的金屬碎片之間。機械臂精準而輕柔地操作著,它們的任務主要有兩個:一是尋找并回收可能存在的、聯(lián)盟成員的遺體或逃生艙。盡管希望渺茫,但哪怕只是一塊銘牌,一片帶有身份信息的衣物纖維,也要帶回去,給予犧牲者應有的尊嚴和歸宿。二是收集那些屬于“吞噬者”的、尚且完好的、或者結構奇特的科技造物殘骸。這些是寶貴的研究樣本,或許能從中窺見敵人的科技樹,找到未來對抗的更多線索。
“玄武三號報告,發(fā)現(xiàn)星語者‘靜默觀察者’號部分艦體殘骸,內(nèi)部無生命信號……回收其核心記錄單元?!?
“工程小組注意,b區(qū)域發(fā)現(xiàn)一塊結構奇特的敵方能量核心碎片,表面有未知符文,請求專業(yè)支援?!?
通訊頻道里,不再是戰(zhàn)時的嘶吼,而是壓抑著悲傷的、簡潔專業(yè)的匯報。
在這片肅穆的回收作業(yè)中,不同文明以其獨特的方式,表達著對逝者的哀思與敬意。
殘存的兩艘巨石族堡壘艦——“不屈號”與“鐵砧號”——并未過多參與細致的打撈。它們?nèi)缤瑑勺苿拥募o念碑,緩緩航行到當初“山岳號”最后屹立并犧牲的空域附近。然后,它們同時拉響了艦上的**低頻空間汽笛**。
那不是聲音,而是一種強大的、特定頻率的引力波震蕩,如同兩顆心臟在真空中同步、沉重地搏動。這震蕩穿透艦體,穿透虛空,傳遍整個戰(zhàn)場,仿佛遠古巨獸在星空下發(fā)出的、充滿力量與悲愴的咆哮。這是巨石族最高的哀悼禮儀,他們在用這種方式,向那艘與他們并肩作戰(zhàn)、最終以身為盾的姊妹艦,向其上所有化作星塵的勇士,致以最深沉、最剛毅的敬意。汽笛聲中,克洛羅斯站在“不屈號”的觀測窗前,巖石般的面孔沒有任何表情,只有那緊握的、青筋虬結的拳頭,顯示著他內(nèi)心翻涌的巨浪。
另一邊,幾艘人類回收艦正在小心翼翼地靠近一片光羽族艦船的殘骸區(qū)。那些曾經(jīng)優(yōu)雅如生物、散發(fā)著柔和光芒的艦船,如今只剩下冰冷、破裂的軀殼。就在這時,幾艘僅存的、受損較輕的光羽族小型輔助艦船緩緩駛來。它們沒有搭載強大的武器,此刻也無力進行大規(guī)?;厥铡5鼈儹h(huán)繞著同胞的殘骸,艦體表面開始散發(fā)出一種極其微弱、卻無比純凈的**乳白色生物熒光**。
這光芒并不耀眼,如同夜空中最溫柔的星辰,又如同一只只無形的手,輕柔地撫過那些冰冷的殘骸。它們在執(zhí)行光羽族的傳統(tǒng)——“**靈魂引路**”。他們相信,生命能量不會完全湮滅,這柔和的光芒,能夠指引那些在戰(zhàn)斗中消散的、迷茫的同族意識,找到回歸宇宙生命之流的路徑。那光芒中蘊含的悲憫與寧靜,甚至讓附近忙碌的人類工程師都不由自主地停下了手中的工作,默默行以注目禮。
而在更高的軌道上,幾艘星語者的銀色艦船(那些在“共鳴寂滅”中幸存下來、但功能受損的單元)靜靜地懸浮著。它們沒有參與具體的打撈,也沒有舉行外在的哀悼儀式。但它們艦體表面的符文,正以一種極其復雜、遠超常規(guī)的模式無聲流轉(zhuǎn)。它們在**記錄**。記錄下這片戰(zhàn)場每一寸空間的能量殘響,記錄下每一塊重要殘骸的坐標與狀態(tài),記錄下巨石族的汽笛震蕩波形,記錄下光羽族引導光芒的能量頻率。它們是在用自己文明的方式,將這場戰(zhàn)役、這些犧牲、這些不同文明在死亡面前展現(xiàn)出的尊嚴與情誼,巨細無遺地鐫刻進種族的集體記憶庫中,成為未來永恒的警示與借鑒。
林露乘坐一艘小型交通艇,穿行在殘骸之間。她透過舷窗,看著巨石族堡壘艦那悲壯的輪廓,看著光羽族那如同哀歌般的微光,看著星語者那冷靜卻蘊含深意的記錄行為。她的心中充滿了復雜的情緒。悲傷依舊濃烈,但一種奇異的、溫暖的東西正在滋生。
“看到了嗎?”她輕聲對著通訊器另一端的劉穎說道,劉穎正在醫(yī)療區(qū)密切關注著趙航和宏宇的生命指標,“他們……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告別,也在用自己的方式……連接?!?
劉穎的聲音傳來,帶著疲憊,卻也有一絲欣慰:“是的。共同的敵人讓我們站在了一起,但共同的犧牲……才真正讓我們開始理解彼此。這紐帶,比任何條約都牢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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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守護者”號的機庫內(nèi),鴻宇博士(雖然重傷未愈,但意識通過醫(yī)療艙的連接,依舊能參與工作)正指揮著工程團隊,對回收上來的一塊來自“巢穴之心”的、相對完整的能量分配器進行初步分析。
“結構完全不同我們的科技樹……能量利用效率高得驚人……”鴻宇的聲音通過揚聲器傳出,帶著虛擬影像特有的輕微失真,但那份屬于科學家的興奮已經(jīng)重新點燃,“這里面蘊含的原理,或許能讓我們下一代戰(zhàn)艦的護盾效率提升至少三十個百分點!這些殘骸……是寶藏,是用鮮血換來的寶藏!”
周孜婷站在艦橋,觀看著整個回收區(qū)域的全局畫面。她看到了悲傷,看到了肅穆,也看到了那在廢墟中悄然燃起的、名為“希望”與“團結”的星火。損失是慘重的,代價是無法估量的。但聯(lián)盟沒有垮掉,反而在這煉獄般的考驗后,變得更加堅韌。
她接通了全軍頻道,聲音平靜而有力,回蕩在每一艘參與回收作業(yè)的艦船上:
“所有單位,我們帶走的,不僅僅是戰(zhàn)友的遺骸和敵人的科技?!?
“我們帶走的,是‘山岳號’的堅毅,是‘雨燕’聯(lián)隊的勇決,是星語者的洞察,是光羽族的犧牲,是‘基石’的奉獻,也是我們每一個幸存者的記憶與誓?!?
“這些,將共同鑄成我們未來道路最堅實的基石。”
“繼續(xù)回收作業(yè)。然后,我們回家?!?
殘骸依舊冰冷,星火已然點燃。
這燃燒在廢墟之上的微光,雖然微弱,卻預示著,一個由不同文明鮮血凝成的聯(lián)盟,真正開始了它坎坷而偉大的征程。
最后一次空間躍遷的輕微眩暈感過去后,星圖的背景由n8星域那片依舊殘留著毀滅余燼的、令人壓抑的深紅與漆黑,切換成了相對熟悉的、點綴著溫和星光的深邃藍黑。導航員略帶沙啞但難掩如釋重負的聲音在“守護者”號艦橋響起:
“已脫離n8星域引力影響范圍,進入預設返航航道。躍遷引擎冷卻中,預計七十二小時后可進行下一次跳躍。我們……正在回家。”
“回家”。
這個詞在以往總能引起一陣輕微的騷動或會心的微笑,但此刻,艦橋上卻是一片死水般的沉寂。沒有人歡呼,甚至沒有人流露出明顯的放松。只有操作臺前那些替代了熟悉面孔的、略顯稚嫩和緊張的新人們,在盡職地確認著各項系統(tǒng)參數(shù),他們的動作帶著新手特有的謹慎,也反襯出那些空置崗位的刺眼。
是的,許多熟悉的面孔消失了。他們永遠留在了那片冰冷的墳場,化作了名單上不朽的名字,化作了戰(zhàn)友記憶中無法磨滅的傷痕。勝利的凱歌,早已被犧牲的哀慟沖刷得褪去了所有顏色。
周孜婷沒有坐在指揮椅上。她與軍洛、林露、趙娜以及傷勢穩(wěn)定后堅持來到艦橋的鴻宇(通過一個懸浮的遠程通訊平臺),一同站在巨大的觀景窗前。
窗外,是靜謐的星河,是歸家的路。
但他們的目光,卻都不約而同地投向視野的側后方,投向那片已經(jīng)被躍遷遠遠拋在身后、只在傳感器上留下一個黯淡標記的空域——n8星域。
那里,曾經(jīng)有一個強大的敵人據(jù)點,如今已成一片死寂的廢墟。
那里,曾有無數(shù)的戰(zhàn)友和盟友,燃盡了自己,化作了星辰。
那里,聯(lián)盟用難以想象的代價,換來了一個慘勝,也完成了一次鮮血凝成的洗禮。
“能源消耗統(tǒng)計完畢,”趙娜的聲音打破了沉默,一如既往的冷靜,但細聽之下,能察覺到一絲極力壓抑的什么,“艦隊整體能量儲備僅剩百分之二十二,不足以支撐高強度戰(zhàn)斗。‘守護者’號結構損傷需在啟龍星船塢進行至少三個地球月的全面大修。”
沒有人回應。這些冰冷的數(shù)字背后,是更加冰冷的事實。
軍洛雙手背在身后,身姿依舊挺拔如松,但眼角深刻的皺紋里仿佛嵌入了n8星域的塵埃,顯得更加滄桑。他緩緩開口,聲音低沉:“陣亡人員名單已最終確認并封存。各文明損失比例均已同步。幸存的巨石族和星語者單位,將與我們一同返回啟龍星進行休整和補給。”
他的話語,像一塊塊沉重的石頭,投入眾人心湖,只激起無聲的漣漪。
林露將額頭輕輕抵在冰涼的觀景窗玻璃上,望著外面飛速掠過的、仿佛永恒不變的星光,輕聲說:“那片星域……需要多久才能恢復平靜?那些能量殘骸……會對后來的探索者造成影響嗎?”她的思緒飄向了更遙遠的未來,帶著一種科學家特有的憂慮,也帶著對生命與宇宙平衡的本能關懷。
鴻宇的遠程平臺發(fā)出微弱的嗡鳴,他的虛擬影像顯得有些模糊,但語氣卻帶著劫后余生的亢奮與反思:“我們證明了!證明了‘園丁’遺產(chǎn)與現(xiàn)有科技結合的可能性!‘破曉’系統(tǒng)的數(shù)據(jù)是無價的!還有那些回收的樣本……代價固然巨大,但我們推開了一扇通往新領域的大門!”他的話帶著一種近乎偏執(zhí)的熱忱,試圖用對未來的展望來沖淡當下的沉重,但那份刻意,誰都聽得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