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鐵巖城,是一頭在黑暗中喘息、即將蘇醒的鋼鐵巨獸。夜色與晨霧交織,為這座混亂之城披上了一層朦朧而危險的面紗。每一縷風(fēng)中,似乎都帶著金屬的腥銹氣和隱約的肅殺之意。
林塵已換上了一身粗布衣裳,臉上、脖頸、手臂都仔細涂抹了混合著油污的煤灰,使得他本就因打鐵而略顯粗糙的皮膚,更添了幾分飽經(jīng)風(fēng)霜的痕跡。他混在聽雨樓安排的一支小型馱馬隊中,這支隊伍將與其正主——那支懸掛“滄瀾商會”踏浪海獸旗的大商隊,在城南集市匯合。
謝流云沒有親自相送,只在林塵離開聽雨樓那僻靜書房時,隔著窗欞對他微微頷首。一切叮囑與未盡之,都濃縮在那沉靜而略帶悲憫的一瞥之中。
護送他的是聽雨樓那名引他入門的老仆,以及再次現(xiàn)身的蘇曉。她依舊蒙著面,換上了一身不起眼的灰色勁裝,混在馱馬隊的護衛(wèi)中,但那雙露在外面的眼睛,比昨夜更加警惕,如同在灌木叢陰影下觀察獵物的靈貓,時刻掃描著周圍的任何異動。
“城門盤查極嚴(yán),”老仆一邊牽著馱馬,一邊用只有林塵能聽到的音量低語,“尤其是南門,烈焱軍府不僅增派了三倍人手,還帶來了工造司最新打造的‘靈韻羅盤’。”
他詳細解釋著關(guān)卡流程:首先是身份文牒核查,士兵會拿著畫像逐一比對;接著是貨物檢查,所有箱籠都會被打開,粗暴翻查;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關(guān),所有人員,包括商隊成員,都必須依次通過一個由兩名士兵手持的、不斷發(fā)出微弱嗡嗡聲的“靈韻感應(yīng)羅盤”的掃描。這羅盤對未經(jīng)許可登記的活躍靈韻異常敏感,旨在防止有人攜帶重要靈韻物品出城。
林塵的心沉了下去。他將那個染血的行囊緊緊綁在胸前,外面又套了一件寬大破舊的粗布外套,試圖掩蓋其輪廓?!盁o名”斷劍就藏在行囊最深處,與那些靈韻金胚料和幾件墨淵留下的奇特工具混在一起。他不知道謝流云用了什么方法處理這些物品,但他只能選擇相信。
前往南門集市的路上,氣氛明顯不同往日。一隊隊身著暗紅鎧甲的士兵五人一組,踏著沉重的步伐沿街巡邏,銳利的目光如同梳子般刮過每一個行人的臉。城墻上,手持強弓勁弩的哨兵增加了數(shù)倍,冰冷的箭簇在稀薄的晨光中閃爍著寒芒。更令人心悸的是,幾處城門附近的制高點上,隱約能看到架設(shè)起來的、造型奇特的靈韻金探測法器,它們?nèi)缤薮蟮?、冷漠的金屬眼睛,緩緩轉(zhuǎn)動,俯瞰著城門區(qū)域的每一寸土地。
每一次與巡邏隊擦肩而過,林塵都能感覺到身旁蘇曉身體的瞬間緊繃,以及她自己悄然按向腰間某處(那里想必藏著她的細針或其它武器)的小動作。他只能深深低下頭,將身體縮在馱馬的陰影里,努力讓自己看起來像一個因早起趕路而困頓不堪、麻木遲鈍的普通小學(xué)徒。他甚至在心中反復(fù)默念墨淵師父教導(dǎo)的“心煉術(shù)”入門法訣,那關(guān)于“心如止水,意守空明”的要義,試圖壓制住胸腔里那頭因恐懼而狂跳的野獸。
內(nèi)心的波瀾卻與外在的強制平靜激烈沖突。師父倒在血泊中的畫面,師兄弟們臨死前的慘叫,如同夢魘般不時閃現(xiàn)。憤怒與悲傷灼燒著他的理智,而眼前這森嚴(yán)的戒備,更是無時無刻不在提醒他,一旦暴露,便是萬劫不復(fù)。
終于抵達南門集市。這里人聲鼎沸,車水馬龍,準(zhǔn)備出城的各色商隊排成了蜿蜒的長龍。各種載貨的馱獸、吱呀作響的木板車、甚至一些冒著淡淡煙霧、依靠簡陋靈韻核心驅(qū)動的貨車擠作一團,空氣混雜著牲口的體味、貨物的香氣或霉味、以及無數(shù)人聚集產(chǎn)生的汗水和焦慮的氣息。
謝流云安排的大商隊“滄瀾商會”規(guī)模不小,光是載貨的馬車就有二十余輛,護衛(wèi)和伙計加起來不下百人。領(lǐng)隊是一個面色黝黑、眼角有著深刻皺紋、眼神精明而沉穩(wěn)的中年漢子,名叫趙千山。他不動聲色地接過老仆遞上的、蓋有聽雨樓特殊印記的火漆密信,快速瀏覽后,銳利的目光在林塵身上停留了一瞬,隨即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示意老仆將林塵和他帶來的馱馬并入隊伍末尾的學(xué)徒和雜役群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