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然呢?!顏錚猛地抬頭,眼神銳利如刀,逼視著林塵,留在邊境等死嗎?還是歷盡千辛萬苦,爬也要爬回大胤都城,跪在那些害得俺家破人亡的官老爺面前,搖尾乞憐,求他們賞個一官半職,繼續(xù)對著龍椅上那個昏聵的皇帝山呼萬歲,對著那些滿嘴仁義道德、一肚子男盜女娼的士大夫們卑躬屈膝?!他重重地將酒囊頓在地上,發(fā)出沉悶的響聲,殘余的酒液濺出幾點。俺顏錚還沒那么下賤!
俺是一路像條野狗一樣,掙扎著爬出來的!他的話語帶著血淋淋的痕跡,穿過荒原,越過沼澤,躲過追捕,吃過樹皮,啃過草根...俺做過苦力,當(dāng)過護(hù)院,甚至給人扛過尸!最后,才流落到了這三洲交界、無法無天的地界。這里,大胤的王法管不著,烈焱軍府的鐵蹄也不能完全踏平!俺憑著不要命的身手,和幾個同樣被世道逼瘋的兄弟,拉起了桿子,入了這七十二路烽煙!俺們劫掠為富不仁的商隊,攻打欺壓良善的豪強塢堡,專跟烈焱軍府那些鼻孔朝天的雜碎作對!是,俺們手段不光彩,sharen放火,綁票勒索,都干過!但俺心里痛快!比當(dāng)年在顏府里,戴著假面具,對著那些虛偽小人強顏歡笑,痛快一千倍,一萬倍!
他長嘆一聲,那嘆息沉重得仿佛承載了半生的風(fēng)霜與掙扎,怒火漸漸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沉的、近乎虛無的疲憊與蒼涼。當(dāng)然,俺也不糊弄你,他語氣低沉下來,帶著一絲難得的清醒與坦誠,七十二路烽煙,名頭聽著響亮,里面也是魚龍混雜,什么人都有。有心懷俠義的,也有渾水摸魚的,有被逼無奈的,也有天生歹毒的。并非都像俺,心里還揣著點說不清道不明的...念想。但至少,在這里,憑的是手上的功夫,腰間的刀子,講的是兄弟之間的義氣,大口吃肉,大碗喝酒,不用戴著那勞什子面具做人,不用對那些狗屁倒灶的禮法和吸血的官僚下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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篝火依舊在跳躍,映照著他臉上那道見證過無數(shù)廝殺與背叛的傷疤,也映照著他那雙看透了世情炎涼、卻依舊在廢墟中頑強燃燒著不滅火焰的眸子。那火焰,是被儒家理想徹底背叛后,從家族和個人的血淚尸骸中燃起的、混合著復(fù)仇、生存與某種扭曲堅持的烈火。
所以,顏錚——或許此刻更應(yīng)稱呼他為顏文淵——的目光重新變得銳利而堅定,他緊緊盯著林塵,一字一句,斬釘截鐵,烈焱軍府那套把人當(dāng)牲口、視人命如草芥的嚴(yán)刑峻法,和大胤王朝那些只知黨爭撈權(quán)、不顧百姓死活的腐朽官僚,在俺看來,都是一路貨色!都是打著和的漂亮旗號,行那剝削壓迫、吃人不吐骨頭的勾當(dāng)!你們跟他們杠上了,好!很好!俺顏錚,于公,看不慣這幫雜碎;于私,跟他們是血海深仇!從今往后,俺這條命,就跟你們綁在一塊了!就算最后把這百十來斤交代了,也比當(dāng)年像個螻蟻一樣,默默無聞地死在西境那片不毛之地,值!痛快!
他的話語如同宣誓,在這狹小的獵屋內(nèi)回蕩,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絕。
就在這時,原本沉睡的蘇曉忽然發(fā)出一聲極輕的、帶著痛苦意味的囈語,秀美的眉頭緊緊蹙起,仿佛陷入了什么可怕的夢魘,身體不自覺地微微瑟縮了一下,尋求著溫暖與庇護(hù)。
這細(xì)微的動靜,如同投入激流中的一顆小石子,瞬間打破了屋內(nèi)那幾乎凝滯的、充滿悲壯與決絕的氣氛。
林塵和顏錚的對話戛然而止。
顏錚(或許他內(nèi)心深處,依然殘留著一絲屬于顏文淵的細(xì)膩)深吸了一口氣,仿佛將翻涌激蕩的情緒重新強行壓回心底深處。他站起身,魁梧的身軀帶起一陣風(fēng),吹得火苗一陣搖曳。他活動了一下因久坐而有些僵硬的脖頸和肩膀,骨節(jié)發(fā)出噼啪的輕響。
行了,他的聲音恢復(fù)了平日里的粗嘎,但仔細(xì)聽去,似乎又有些不同,這些陳年爛谷子的糟心事,說出來也不怕你娃娃笑話。天快亮了,這山里露重風(fēng)寒,你們抓緊時間再瞇瞪一會兒,能恢復(fù)一分力氣是一分。俺去外面轉(zhuǎn)轉(zhuǎn),看看有沒有不開眼的chusheng,或者...別的什么玩意兒摸過來。
他不再多,彎腰拾起那柄打磨得寒光凜冽的厚背砍刀,手指拂過冰冷的刃口,眼神重新變得如同獵鷹般警惕。他推開那扇吱呀作響、仿佛隨時會散架的木門,魁梧的身影沒有絲毫猶豫,一步便跨入了門外那濃得化不開的夜色與凜冽刺骨的山風(fēng)之中。
木門在他身后緩緩合攏,隔絕了屋內(nèi)有限的溫暖與光明。
獵屋內(nèi),重新陷入了以柴火嗶剝聲為主的寂靜。
林塵獨自坐在火堆旁,跳動的火焰在他深邃的眼眸中投下兩點明亮的光斑,但他的內(nèi)心,卻遠(yuǎn)不如表面看起來那般平靜。顏錚的故事,像一幅用血與淚、火與劍描繪出的殘酷長卷,在他面前緩緩展開,將遙遠(yuǎn)大胤王朝金玉其外下的腐朽與黑暗,帝國西境戍邊的殘酷與絕望,以及這三洲交界處七十二路烽煙的復(fù)雜生態(tài),無情地串聯(lián)了起來。這個從書香門第的錦繡堆墜入家破人亡的深淵,又從尸山血海中掙扎爬出,最終在這法外之地落草為寇的漢子,帶著他那個承載著父輩期望卻又被現(xiàn)實無情嘲弄的真名顏文淵,帶著他那份被殘酷世道扭曲、卻依舊在心底某個角落熾熱燃燒的、近乎偏執(zhí)的與,以一種無比強勢的姿態(tài),闖入了他的命運。
林塵低頭,看著安靜橫置于膝上的。暗金色的斷劍在火光下流轉(zhuǎn)著幽邃的光澤,那冰涼的觸感此刻仿佛也帶上了一絲沉重的、與這夜、與這故事、與這紛亂世道息息相關(guān)的溫度。前路依舊迷霧重重,危機四伏,但有了顏錚(顏文淵)這份決絕的、源自舊秩序崩塌中心的力量加入,他那為師復(fù)仇、探尋真相的道路上,似乎也多了一分?jǐn)亻_荊棘的狠厲與底氣。
只是,這代價,又將是何等沉重?他望著跳動的火焰,陷入了長久的沉默。屋外,風(fēng)聲更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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