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翠匆匆跑出去應付二房的劉管事,林硯倚在引枕上,聽著門外刻意壓低的倨傲男聲。
“……夫人惦記著,醒了就好生伺候,莫再生事……”
那敷衍不耐的腔調,穿透門扇,清晰得刺耳。林硯指尖摩挲著溫熱的粥碗邊緣,碗壁的暖意驅不散指尖的冰涼。胃里剛喝下的熱粥,似乎也涼了幾分。看來這“二公子”的身份,在林府這潭深水里,分量比他想的要輕飄。
片刻,小翠回轉,臉上帶著一絲掩不住的疲憊,強笑道:“公子,是二夫人房里的劉管事。奴婢回說您剛醒,精神弱,需靜養(yǎng),他便走了。”
“二夫人?”林硯捕捉到這個稱呼。
“是二房的夫人,也就是公子的二嬸?!毙〈渎槔厥帐巴肷?,語速輕快了些,“咱林家老太爺膝下三子。大房就是咱們老爺,林宏,是咱們林家家主,管著絲綢行的大事兒。大少爺林瑾,幫著老爺打理外頭生意,最是穩(wěn)重能干。小姐林月,您嫡親的妹子,十四了,性子跳脫,前兩日還偷溜進來看您呢,被嬤嬤給逮回去了?!?
她聲音壓低,湊近些:“二老爺林?!澳赀^世了。如今是二夫人當家,帶著林祥少爺,林祥少爺繼承了二老爺的兩個綢緞鋪子。三房是三老爺林淵和三夫人,有林遠少爺和林溪、林舒兩位小姐。這二房三房……”她飛快地左右瞟了一眼,“心思可都在大房的絲綢行上呢,總覺著老爺偏心,想分一杯羹。”
林硯了然。高門深宅,兄弟鬩墻,古來如此。他這“嫡次子”,夾在能干的兄長和虎視眈眈的叔伯間,處境微妙。
“那我……”他斟酌著,眼神帶著恰到好處的迷茫,“落水前……是個什么樣的人?在府里……如何?”
小翠動作慢下來,臉上掠過一絲為難,半晌才小聲道:“公子您……性子灑脫……又樂善好施,常常與文人商友們相聚……?!闭f完她又補充到,“老爺和大少爺也都疼您!月例一百兩,府里少爺只比大少爺和祥少爺少些!”她偷覷林硯臉色,見他平靜,才接著說,“前幾日,三月初七,是高家那位高俊少爺做東,在望仙樓畫舫擺酒賞春,邀了您去。誰知……就出了那事?!?
高?。客蓸钱嬼??三月初七落水?
這幾個詞像石子投入林硯心湖。巧合?他不動聲色:“高???高家?”
“西市開高記藥材行的那個高家!”小翠解釋,語氣帶點不易察覺的輕蔑,“鋪子離咱家咱家絲綢行。那高俊,仗著是家主兒子,眼睛長在頭頂,說話也……不中聽。公子您以前……常常與他來往……?!?
“哦……”林硯口中應到,心里默想:“一百兩白銀,如果是按常規(guī)的貨幣換算,差不多得有普通人家十年的生活費用了,果然是大戶人家!”
“小翠,”他試探道,“我落水時……可有人看見?”
小翠茫然搖頭:“畫舫上亂得很。聽說您落水時,只有高俊少爺的一個長隨在欄桿邊。等大伙兒發(fā)覺喊起來,您已在水里了……是高俊少爺指揮人撈您上來的?!彼肫鹗裁?,“對了,救您上來時,您手里死死攥著個東西,大夫扎針才松開。”
“什么東西?”林硯心頭一跳。
“喏,”小翠從枕下摸出個小物件遞來,“就這,一只小玉蟬,卻不是公子您的東西。在您松開后奴婢就給您收著了?!?
林硯接過。青白玉雕的蟬,拇指甲蓋大小,雕工精細,玉質通透,不似隨意就能買到的便宜貨。
這不是原主的東西?!他瞬間疑竇叢生,落水時,為何死攥著這玉蟬?是落水當天白日里原主新買的,還是……?
冰涼的玉蟬握在手心,混亂的思緒稍定。無論真相如何,眼下首要的是適應這身份。
“小翠,”他聲音虛弱迷茫,“我這‘失憶’……怕還要些時日。府里的事,家里的人,外頭的規(guī)矩,你得多提點我,免得……鬧笑話,惹父親大哥不快?!彼m時流露不安。
小翠立刻挺直腰板,神色鄭重:“公子放心!奴婢一定知無不!您先養(yǎng)好身子,老爺大少爺最疼您,不會怪罪的。至于二房三房……咱們小心些,不落話柄就是!”維護之意熱切真誠。
林硯點頭,露出疲憊笑意:“有你在,我踏實些。對了,月例一百兩……夠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