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和四年,三月廿七。歷經(jīng)二十余日的舟車勞頓,林硯一行人乘坐的客船,終于隨著汴河上稠密的舟楫,緩緩駛?cè)肓寺尻柍菛|的新潭碼頭。
剛一靠近,喧囂聲浪便撲面而來,將運河上的最后一絲寧靜徹底擊碎。
站在船頭的林硯,縱有現(xiàn)代記憶中對大都市的認(rèn)知,此刻也不禁為眼前的景象所震撼。寬闊的河面上,大小船只鱗次櫛比,官船、商船、客舟、貨舶,甚至裝飾華麗的畫舫,擠擠挨挨,桅桿如林,帆影蔽日。船工號子、商販叫賣、車馬碾過石板的轱轆聲、以及無數(shù)人語喧嘩,交織成一片沸騰的市井交響。
碼頭沿岸,貨棧林立,旗幡招展??赴目嗔Τ嘀仙?,古銅色的脊梁在春日的陽光下泛著油光,喊著號子,扛著比人還高的貨包,在跳板與岸之間步履穩(wěn)健地穿梭。各色人等摩肩接踵,有衣著光鮮的商賈,有風(fēng)塵仆仆的旅人,有操著不同口音的外地客,更有不少深目高鼻、身著異域服飾的胡商,牽著的駱駝偶爾發(fā)出沉悶的響鼻。
“這……這便是京城嗎?”林遠(yuǎn)扒著船舷,看得目瞪口呆,臉上既有長途跋涉的疲憊,更多的是難以抑制的興奮與震撼。即便是沉穩(wěn)如趙虎,環(huán)顧四周的眼神也多了幾分凝重,下意識地調(diào)整了一下腰間佩刀的位置。
蘇婉兒在嬋兒和小翠的攙扶下走出船艙,望著眼前這“舟楫往來,車馬填塞”的盛況,輕輕掩口,眸中也掠過一絲驚異。江寧已是富庶繁華之地,但與這帝國心臟的磅礴氣象與無邊喧囂相比,終究是遜色了不少。
客船在引航小艇的指引下,好不容易尋得一處空隙泊穩(wěn)。一行人帶著行李下船,立刻便被淹沒在洶涌的人流中。趙虎第一時間護(hù)在林硯與蘇婉兒身前,林遠(yuǎn)也趕緊幫忙照看行李,小翠和娟兒則緊緊跟在蘇婉兒身側(cè),生怕被擠散。
“跟緊我。”林硯低聲吩咐,他深吸一口氣,空氣中混雜著河水腥氣、貨物塵土、人汗以及遠(yuǎn)處食攤傳來的香氣,這是一種充滿活力卻又帶著壓迫感的味道。
他們隨著人流走向城門。洛陽城墻高厚,遠(yuǎn)非江寧可比,城樓巍峨,甲士林立,透著森嚴(yán)的帝國威儀。城門口排著長長的隊伍,接受守城兵士的盤查。
輪到林硯他們時,幾名兵士目光銳利地掃過他們一行人,尤其在趙虎身上停留片刻,顯然注意到了他不同于尋常護(hù)衛(wèi)的精悍氣質(zhì)。
“路引!籍貫?入京所為何事?”為首的隊正語氣生硬,帶著京城官吏特有的、居高臨下的審視。
林硯從容遞上早已準(zhǔn)備好的江寧路引,以及張崇府上開具的名帖,語氣平和:“江寧林硯,攜家眷入京,蒙張相召見。”
那隊正接過名帖,看到上面相府的印記,臉色微微一動,仔細(xì)查驗了真?zhèn)?,又打量了林硯幾眼,方才那副公事公辦的冷硬態(tài)度稍稍緩和了些,但眼神中的探究并未減少。
“原來是張相的客人。”他將名帖遞還,揮揮手,“放行?!蹦抗鈪s在林硯等人攜帶的箱籠上掃過,似在估量其分量。
順利入城,并未遇到真正的刁難,但那份隱形的、基于權(quán)力與地位的審視與規(guī)則,已然讓林硯清晰地感受到。在這里,張崇的名帖是一張通行證,但也像一道標(biāo)簽,將他與這位權(quán)傾朝野的宰相牢牢綁定,福禍難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