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灘的梅雨季如期而至,黏稠潮濕的空氣無孔不入,連紡織廠倉庫夾層里也彌漫著一股揮之不去的霉味。徐文祖的狀況在持續(xù)惡化,傷口感染引發(fā)的高燒反復灼烤著他殘存的生命力,黛手頭那點可憐的磺胺粉已然見底。而錢阿四,依舊如同人間蒸發(fā)。希望,正隨著墻角滲出的水漬,一點點洇濕、發(fā)霉、變質。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僵局中,陳師傅帶來了一條意想不到的消息——關于魯明發(fā)。
“那小子,嚇破膽了?!标悗煾档穆曇粼谟曷曋酗@得格外沉悶,“上次假名單的事,他雖然得了賞錢,可他那個上線的小頭目,前兩天因為‘辦事不力’,被李士群尋了個由頭,扔進了吳淞口的江里喂魚了。魯明發(fā)覺得自己離喂魚也不遠了,這幾天像沒頭蒼蠅,到處打聽門路,想調去個清水衙門,甚至想干脆卷鋪蓋跑路?!?
黛的眼中瞬間閃過一絲銳利的光??謶?,是比貪婪更容易撬動的杠桿。一個被嚇壞、急于尋找生路的小人物,其價值可能遠超一個單純的貪婪者。策反他,將其從一顆被動利用的棋子,轉變?yōu)橹鲃犹峁┣閳蟮膬染€,這個念頭極具誘惑,但也風險巨大。魯明發(fā)不是堅定的戰(zhàn)士,他的忠誠度為零,隨時可能因更大的恐懼而反噬。
然而,徐文祖的生命等不起了,尋找《牡丹亭》的線索也斷了。魯明發(fā)是目前唯一可能接觸到76號內部即時信息,并且有可能弄到藥品的渠道。這場“靈魂的拉鋸戰(zhàn)”,值得冒險。
她讓陳師傅向魯明發(fā)傳遞了一個極其隱晦,但對他而足以理解的信息:“想知道真正的保命之道嗎?明晚子時,老地方,給你指條明路。只你一人?!?
次日子夜,雨下得更大了。蘇州河畔那個廢棄的貨運站臺在瓢潑大雨中更顯荒涼。黛提前抵達,隱藏在堆積如山的破舊麻袋后面,如同蟄伏的獵手,仔細觀察著站臺入口。
魯明發(fā)來了。他沒打傘,渾身濕透,像只落湯雞,比以前更加憔悴,眼窩深陷,不住地四下張望,每一個細微的聲響都能讓他驚得跳起來。他踩著泥濘,深一腳淺一腳地走進站臺,焦灼地等待著。
黛沒有立刻現(xiàn)身,而是靜靜觀察了他五分鐘,確認他是獨自一人,并且精神狀態(tài)已接近崩潰邊緣,這才如同鬼魅般,從陰影中緩緩走出。
魯明發(fā)嚇得猛地后退,差點摔倒,看清是黛后,才拍著胸口,大口喘氣:“是…是您…”
“看來,你那點賞錢,不好拿?!摈斓穆曇羝届o,卻帶著一種看透人心的力量。
魯明發(fā)臉上擠出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姑奶奶…您…您就別拿我開涮了。王組長…就我那上線…他…他沒了!下一個就輪到我了!李士群那人…您不知道,他…”
“我知道。”黛打斷他,目光如炬,“我還知道,你家里有老婆孩子,在南市老城廂,兒子好像剛滿六歲,挺機靈的?!?
魯明發(fā)的臉色瞬間慘白如紙,嘴唇哆嗦著,幾乎要跪下來:“您…您…”
“別怕?!摈斓恼Z氣放緩,卻更具壓迫感,“我不是來威脅你的,是來給你,和你家里人,一條活路的。你替76號賣命,終究是兔死狗烹。王組長的下場,你看清楚了。你以為,你知道了些不該知道的事情,他們真會放過你?”
“我…我可以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