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老夫人柱著拐杖,聲音雖有些粗啞,但極為平緩,明明此番是在決定姑娘們的人生大事,然而她卻仿佛在談?wù)撝患倨胀ú贿^的事兒般:“自是聽清了,想來此事你自個兒也有了主意。這場婚事既躲不過,我們只好順著這條竿往上爬,唯有攀住它,才有存活的機會。倘或選錯人不小心跌了手,只怕會摔得身粉碎骨?!?
前方曲徑通幽,清涼的夏風(fēng)從四面八方幽幽撲來,鉆進袖口和衣擺里,冷得孟硯清直打寒顫。
他目視前方,盡可能穩(wěn)住聲音:“母親所甚是,倘或只兒子一人倒也罷了,只是一族百來人口,萬不能斷送于此。兒子過幾日便親自登門向陸將軍提出人選?!?
孟老夫人微微斂眉:“為何不是今日或明日去?”
孟硯清解釋:“若今日或明日就去,未免顯得兒子不經(jīng)思量。過幾日再去,旁人見了,方知兒子是經(jīng)過深思熟慮才得出的結(jié)果,并非有意偏袒哪個女兒?!?
孟老夫人連連點頭:“這話極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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絢爛的日光灑在枕花齋庭中肥闊的芭蕉葉上,暈染出斑斕的金光。
正值午間小憩,枕花齋內(nèi)一片寂靜,偶有幾道輕微的鼾聲傳出,又很快被樹蔭里的知了聲掩蓋。
知夏拎著食盒靠在墻邊躬著身子,心臟怦怦直跳地扯了扯前面人的袖子,吊著嗓子來回張望,小聲嘟囔:“姑娘,夫人說了,此事由老爺決定,我們不得干預(yù),如今還往書房去,這不是往坑里跳么?”
“住口!”
孟洇滿臉不耐地扯回袖子,往前張望了兩眼,見沒人守在門前,忙放輕腳步躬身往外沖。
知夏見狀,深吸了口氣,只得咬唇跟上。
出了垂花門,直到遠遠離了枕花齋,孟洇才停下腳步,回頭重重地敲了下知夏的腦門,斥道:“你懂什么?二姐姐惠質(zhì)蘭心,穎悟絕倫,倘或爹爹腦子一時不靈光,將二姐姐許了陸將軍,屆時我才真的哭都來不及了。如今我先去堵了爹爹的嘴,讓他先選了......哎……”
正說著,孟洇一時沒注意看前面兒,一頭撞上了個堅硬的東西,往后退了兩步。
她還沒反應(yīng)過來,便被人扶住肩膀,緊接著頭頂傳來一道溫潤關(guān)切的嗓音:“抱歉,四姑娘沒事吧?”
孟洇皺著眉,捂額抬頭,眸中映入一張年輕的陌生男人的面孔,見他仍扶著自己的肩膀,滿臉嫌惡地往后退了兩步:“你是誰?為何出來在我孟府的后宅里?”
來人略表歉意:“抱歉,冒犯了姑娘,在下姓江,名煊禮。今日入府,原是應(yīng)孟兄之邀,誰想領(lǐng)在下入府的小廝忽有要事,便讓在下自行前往孟兄的書房,奈何貴府實在有些大,在下一時迷路,這才走錯了方向。”
聽到這名字,孟洇有些好奇地上下打量了他兩眼。江煊禮這名兒她確實在爹爹和大哥哥口中聽過幾回,多是稱揚他雖出身寒門,卻有八斗之才、傲骨之姿,如今一見,亦不過如此。
孟洇往孟章洲的書房方向指了指:“大哥哥的書房在那邊,直走,往右拐個彎便到了。”
說完,她也沒等他回話,揚著頭抬腳就走了,徒留身后的人遠遠看著。
來到書房,孟硯清正坐在案桌前,以手支額打著嗑睡,孟洇見狀,忙放輕手腳,在木椸上取了件薄薄的外衫給他披上。
誰知剛披上去,孟硯清便醒了,睜著惺忪睡眼望向她,一臉疑惑:“洇兒,這時候,你如何過來了?”
見他醒了,孟洇將食盒里的甜品端出來,微微笑道:“夏日暑熱,洇兒想著爹爹勤于朝務(wù),定是十分辛苦,便特意讓廚房做了碗杏仁豆腐,前兩日用飯時洇兒聽到爹爹偶有咳嗽,這杏仁既有平喘之效,又能潤肺清火,最適合爹爹了?!?
孟硯清瞧著素日這鬼靈精怪的女兒如今也這般懂事,心中大為寬慰,便端起來嘗了兩口,樂呵呵地道:“這杏仁豆腐口感順滑,味道極好,洇兒有心?!?
見孟硯清心情似乎不錯,孟洇方弱弱地道:“其實洇兒此番前來,還有幾句真心話想同爹爹說?!?
她擰著眉,仿佛有極重的心事。孟硯清忙放下碗,拉她到旁邊的椅子坐下:“有什么話,只管同爹爹說?!?
孟洇抬眸覷他一眼,鼓起勇氣訕訕道:“二姐姐云鬢花顏,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是個頂頂好的姑娘,秦世子是個清風(fēng)朗月之人,前程錦繡,二姐姐如今又得承毅侯府夫人的認可,想來不日便要高嫁侯府,現(xiàn)下絕不能因官家賜婚一事毀-->>了她的前程??射河忠姼赣H這兩日為此事愁眉緊鎖,就連飯也吃不香,所以洇兒斗膽,想以己之身為父親、為孟家解憂?!?
孟硯清仍佯作聽不明白:“洇兒此……”
孟洇忙起身,退離兩步朝孟硯清跪下,抱著忐忑不安的心垂首恭聲道:“請爹爹將洇兒許給陸將軍,好一解我孟家之憂?!?
話音落了半晌,頭頂上久久也沒傳來半點聲音。
孟洇心臟怦怦直跳,猶豫了許久,終于還是忍不住抬頭看一眼,卻見孟硯清垂著頭,正抬起袖子抹著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