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愈說愈氣,聲音拔高的同時,還帶著滔天怒意。
莊媽媽只覺她這一番話是歪理邪說,只是搖搖頭,頭也不回地道:“高祖皇帝能打下這萬里河山,是因為他命中注定有這個機緣,而你爭取了,也搶了,可你爭取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么?搶到了自己所愛的人么?沒有,所以這就是你不該肖想的東西?!?
聽到這番話,應從心連連冷笑:“我的命,由我不由天。什么機緣,什么天定,老娘不信這個?!?
莊媽媽聞,嘆了口氣,沒再反駁,抬腳就走了出去。
因陸修沂的命令,應從心離開時,只有一個裝著幾件衣衫的包袱和莊媽媽給的二十兩銀子,就連身上的氅衣都是莊媽媽用體己讓疊雪到外頭買回來給她的。
鵝毛似的雪花從黑幕中落下,厚重的城門被緩緩打開,疊雪將傘遞給應從心,含淚囑咐:“從心姐姐,此番離去,你我不知何時再見,你一路珍重?!?
楮澤欲上前,疊雪剜他一眼,立刻道:“這傘是我用體己買的,與府里無關(guān)?!?
楮澤訕訕地退后兩步,只好扯出一句緩解尷尬:“夜深了,城門不能開太久,你們說兩句就得了。”
“知道了?!?
疊雪壓下不耐,轉(zhuǎn)頭從懷里掏出五兩碎銀塞到應從心手里,應從心一怔,忙要推回去,她卻含淚道:“我存下的錢不多,這五兩銀權(quán)當是我的一點心意,姐姐平日待我的好,我是記得的,回桐州路途遙遠,需要用錢的地方很多,姐姐就不要同我客氣了。”
一直在眼眶里打轉(zhuǎn)的淚水直到此時才如雨滴般不停掉落,應從心垂下頭,哽咽了好一陣,才緊緊握住那五兩銀,止住淚抬首,一字一句,仿佛極認真:“疊雪,你今日待我的好,我會記得的?!?
疊雪含淚點頭,目送她遠去。
***
夜色寂寥,攏香館復歸萬籟俱寂。
陸修沂屏退眾人,回到房中,門被后背重重掩上,他頓了下,看到眼前的牌位,思及方才的事,不由得捂著臉緩緩滑坐在地。
幾息后,輕微的嗚咽啜泣聲從指縫中漏出,似帶著沉重的壓抑,哭了好一陣,他才放下手,瞥見桌子上還放著一盆水,便立刻沖過去,用力擦著脖頸,直到皮膚被擦得通紅,幾近要擦破皮時,他猛地一甩手,砰!
水灑了一地。
昏暗的燈火映出臺前的牌位,他撐著桌子,踉蹌走過去,小心翼翼地將牌位取下來,猶似抱著珍寶一般將它抱在懷里。
他癱倒在榻上,屈著身子,仿佛痛苦極了,哽咽著喃喃:“對不起,榆兒,我險些,險些就把她當成你了,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榆兒,我做錯什么了?你為何不肯入我夢中?還是你真的就這般狠心,連看也不肯來看我一眼,就投胎轉(zhuǎn)世了?你知不知道,那一瞬間我真的以為是你,我真的以為是你……”
呢喃聲仿佛愈到后面,便愈是帶著無法釋放的壓抑和痛苦,陸修沂緊緊抱著孟榆的牌位,淚水浸濕了鬢角,緩緩流到衾褥上,洇濕一片。
風雪漸停,天邊露出魚肚白,晴空萬里,積雪消融,樹枝露出原本張牙舞爪的模樣,泛著雪氣的石青色瓦片在暖陽下暈出斑斕色彩。
楮澤按陸修沂的吩咐,命各地縣衙將今年出生的女嬰皆畫了畫像登記成冊,快馬加鞭送到上京。
不到一個月,各地縣衙便將畫冊呈上,陸修沂一張張翻看,凡是眉眼、鼻子、嘴唇、耳朵有像她的,皆另外挑出來放到一邊,命畫師整理成冊。
全部畫冊看過后,畫師將他篩出的畫像整理成冊,竟也有厚厚的一本。
***
孟榆跟著馮淮到了縣衙,見到葛伯,了解完事情的經(jīng)過后,天際已隱隱泛白。
因有孟榆貢上的一百兩銀,縣衙的趙大人亦對她以禮相待,事情未查清楚前也并未將她一塊收監(jiān)。
一夜沒睡,馮淮原想讓她到偏房歇上兩個時辰,孟榆頂著濃濃的黑眼圈兒搖搖頭,迅速系好氅衣,抬起手:“椿食館開張當日,我便叮囑過葛伯,但凡送到堂上抑或送出去的菜,皆要留有樣品,就是為了防止有人心懷不軌,且我方才也問葛伯,他說他確實留了,我現(xiàn)在要立刻到椿食館將那些樣品取過來,葛伯有沒有下毒,仵作一驗便知。”
馮淮立刻道:“我和你一起去。”
“不僅你要和我一起去,還要另外叫上兩個人,但這兩個人絕不能是你那兩個屬下,他們作為證人,須得同你我毫無干系?!?
“賣酸-->>梅湯咧!”
“賣燒餅咧!熱乎乎的燒餅?!?
正說著,外頭響起兩道高亢嘹亮的聲音。
衙內(nèi)的兩人聞聲,四目相對,馮淮立刻反應過來,抬腳就追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