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他自己,只是他自己,不是任何人的替身。他無法再去扮演他人,更加做不到欺騙誰人,給予對方虛假的希望。
鹿瑤光靜靜注視著龍沅,眼里的哀傷滿到仿佛就要流淌出來。
鹿瑤光垂下眼睫,黯然良久,低低地嘆出一口氣。
“你為什么要說出來呢。”他喃喃地說道。
龍沅嘴唇一顫,愕然道:“什、什么……?”
“你晚一刻說出來,我便能多一刻,多那么一刻……和他說說話?!甭宫幑馓鹧劬?,翠綠的眼睛霎那之間就失去了所有光澤,枯草遍野。
“你……”龍沅用干澀的聲音道,“你早就知道,知道我不是……”
“不。我不知道。”鹿瑤光澀聲打斷他,“其實我應該知道。但……我不想我知道。所以我便干脆瞞著自己。當作不知道。一直假裝,假裝著,騙過自己,也好?!?
鹿瑤光輕聲說著,這次的目光,真真切切地落在了龍沅的臉上。
“你和他一樣,都有一副好心腸?!甭宫幑夂鋈恍χf,須臾后,他繼續(xù)道,“你又和他完全不一樣?!?
說到這里,眉頭輕輕蹙了起來,目光變得悠遠,臉上笑意未減,像是陷入某種回憶,“若是,若是他能不那般爭強好勝,不那樣堅強面對生活,沒有用那堅硬的軀殼硬生生裹住自己,或許,或許一切就會變得不一樣……可是,如果是這樣的話,他卻也根本不是他了……”
“那么,”龍沅手指無意識屈伸幾下,喃喃道,“那么你也知道永夜他……是怎么……死的了?”
鹿瑤光點點頭,“我能猜到。”
“那……”五指緊緊攥進手心,龍沅忽然感到一陣發(fā)自內(nèi)心的慌張。鹿瑤光要怎么對待他這個“真兇”,他并不在意,他怕的是因為這件事情,鹿瑤光一并惱了溫御風,不愿救他了。
撲通一聲,龍沅整個人滾落塌下,額頭在地上敲得砰砰作響,“鹿仙人,我與永夜的事情和小風沒有任何關(guān)系。他是無辜的,求你不要牽連到他,求你一定要救他,救救他!拜托了!”
鹿瑤光眸光微微閃動,手指向上一挑,捆在龍沅身上的輕紗解開。緊接著,他又揮手召來一輛竹輪椅,將龍沅從地上扶起,放入椅中,將竹輪椅推出了房門。
“我沒有怪你。我又怎么會怪你呢。誰人不想打倒那窮兇極惡的永夜之主。我明白的?!?
鹿瑤光一邊推著龍沅向前走去,一邊輕聲說道,“其實從小夜選擇成為永夜之主的那一刻開始,我便想過會有這一天。我以為我可以成為他堅實的后盾,我以為憑我的能力足夠去保護他,或者,即便他受了傷……也至少可以救他?!?
說到這里,鹿瑤光輕輕呼出一口氣,“現(xiàn)在看來,我果然太高估自己了。”
話音落下,鹿瑤光同時停住腳步。二人來到一處林間小屋門前,龍沅霍然攥緊了衣袖,呼吸都盡量放到最輕。
雙手松開竹輪椅后的扶手,鹿瑤光走上前,輕輕推開小屋的門。
空蕩蕩的房間,正中擺著一張單人木架床,木架床上,橫躺著一個長長的人影,從頭到腳,覆蓋在一條同樣長長的白布之下。
不知道從哪里冒出來的力氣,龍沅幾乎是飛一般地撲了過去。他撲倒那木架床邊,也伸出了手,卻忽然無論如何都不敢揭開那塊白布。
龍沅轉(zhuǎn)頭看向鹿瑤光,雙目通紅,張了張嘴,卻發(fā)不出一丁點聲音。
“九幽藤蛇之毒,無可解?!甭宫幑獾吐暤?,“即便我想盡力,卻也……無計可施?!?
“救不活了?!?
鹿瑤光一字一句,仿佛在給龍沅宣判死刑,又像在將他凌遲一般,全身上下,無一不痛。
“他已經(jīng)死了。”鹿瑤光道。
全身的氣力瞬間褪盡,龍沅直接滑了下去,坐倒在那木架床旁。
眼眶不停地傳來鈍痛,卻沒了一點淚水。
他再沒有一絲一毫的力氣,去掀開那塊白布。
“不過,”靜默片刻,鹿瑤光忽然再次出聲,“我可以送他回到他原本的世界?!?
瞳孔一縮,龍沅猛地抬頭看向鹿瑤光。
“我曾經(jīng)碰到過像他一樣……‘迷路’的人,也幫助過一些人回去,也就是,回到他們原本的世界?!?
龍沅嘴唇顫抖著,聲音細若蚊蚋:“送他回去,他就能活嗎?-->>”
“他與你不一樣?!甭宫幑獾?,“你的魂靈全須全尾地存在無這個世界,他的魂靈,卻是殘缺的。”
見龍沅滿面怔然的表情,鹿瑤光正色道:“我可以感覺到他的魂靈和某處地點存在著某種連接。所以在他原本所在的世界里,必定還有容器在滋養(yǎng)著他的另外那部分魂靈,也就是說,他的軀體必然還完好無損地存在著,存在于那個原本就屬于他的世界里。我能做的,就是通過我感應到的那特殊的連接,將他這部分魂靈,送回去?!?
起先,龍沅還不明白這是什么意思。直到鹿瑤光與他這樣解釋,他忽然就理解過來。
原本的那個世界里的自己已經(jīng)死了,所以他的靈魂全部存在于這個世界。
而溫御風,在那個神秘的玄門世界里的他,還活著,只是靈魂殘缺,變成了一具沒有意識的軀殼。而鹿瑤光恰好可以把這個世界擁有意識的魂靈,通過某種特殊的連接輸送回去,拼湊成一個完整的靈魂,溫御風也將會在他自己原本的玄門世界中重新蘇醒。
鹿瑤光手心出現(xiàn)一個透明的琉璃瓶,“我已將他的魂靈完整地剝離出來,存放在這棲靈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