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岸大營的沖天火光與震耳欲聾的baozha聲,如同投入平靜池塘的巨石,激起的漣漪在短短數(shù)個時辰內(nèi),便已擴散至整個建康地區(qū)。當黎明艱難地穿透濃厚的煙塵,將微弱的光芒灑向滿目瘡痍的大地時,一種比戰(zhàn)爭更為詭異、更令人心悸的暗流,開始在江南的民間與士族階層中悄然涌動。
物理上的破壞尚可修復,但心靈上的恐慌,卻如同瘟疫,無孔不入。建康城內(nèi)的百姓,天未亮便紛紛爬上屋頂,或擠在城頭,遙望北方那映紅半邊天的火光,竊竊私語聲中充滿了不安??諝庵兴坪醵紡浡购c硫磺的氣味,混著江風的濕冷,鉆進每個人的鼻腔,也鉆入他們恐懼的內(nèi)心。
石碑驚現(xiàn):十月廿九,午后。幾名在秦淮河下游打漁的漁民,像往常一樣撒網(wǎng),期望能捕獲些肥美的河鮮以換取幾日口糧。然而,在收網(wǎng)時,老漁夫陳三感覺網(wǎng)兜異常沉重,遠超尋常魚群的力道。
“老大,怕是撈著大家伙了!”年輕的幫手興奮地喊道。
幾人合力,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將漁網(wǎng)拖上岸邊淺灘。拖上來一看,并非期待中的魚群,而是一塊沉甸甸、布滿滑膩青苔和水草的橢圓形巨石。更令人驚駭?shù)氖?,石頭被河水沖刷得相對光滑的一面,似乎刻有模糊的字跡。
陳三膽子大,用粗糙的手掌抹去表面的淤泥和苔蘚,幾個古樸遒勁的字跡隱約顯現(xiàn)。他不識字,但本能感到此事非同小可。漁民們不敢隱瞞,也不敢私自處理,急忙報與了當?shù)氐睦镎?。消息如同水入滾油,瞬間在街坊間炸開,很快傳到了負責當?shù)刂伟驳氖剀姸小?
守軍派人將石頭打撈上岸,運到一處平坦空地,用清水反復沖刷。隨著泥垢褪去,石頭的全貌展現(xiàn)出來。石質(zhì)古樸蒼然,絕非新近開鑿之物,上面用一種古老的篆體,清晰地刻著八個大字:
“孫吳舊疆,當歸華夏?!?
落款處,竟隱約是“大魏受命”四個小字,字跡與主體仿佛不是同一時期所刻,卻又在風霜侵蝕下顯得渾然一體,透著一股難以喻的神秘與威嚴。
消息如同長了翅膀,伴隨著各種添油加醋的想象,瞬間傳遍了建康的大街小巷、茶樓酒肆。
“聽說了嗎?秦淮河里撈出神碑了!”菜市場里,一個挎著籃子的婦人對同伴低聲驚呼。
“孫吳舊疆,當歸華夏……這、這是天意??!”一個老儒生捻著胡須,在茶館里對圍攏過來的聽眾搖頭晃腦地解讀,“當年孫吳立國,不就是有種種祥瑞嗎?如今天降此碑,莫非真是天命轉(zhuǎn)移了?”
“難道那北邊的冉閔真是真龍?zhí)熳?,連河伯都獻碑佐證了?”漕運碼頭上,苦力們蹲在墻角休息時,也忍不住議論紛紛,語氣中帶著敬畏與茫然。
王猛精心策劃的“石碑事件”取得了遠超預期的效果。他深諳人心,利用了江南地區(qū)自東吳以來便篤信讖緯、祥瑞的深厚民間心理。這塊石頭,是他命人千辛萬苦尋來的前朝某建筑物殘骸,本身就帶著歷史厚重感。再請能工巧匠精心模仿古篆筆意,刻上這具有強烈政治暗示的文字,并對落款處做了特殊的做舊處理。最后,通過早已潛伏的細作,選擇在秦淮河下游這個人流尚可、又能與“水德”(魏以水德自居)聯(lián)系起來的地點“偶然”發(fā)現(xiàn)。其目的,就是要從意識形態(tài)的根源上,瓦解江東政權(quán)存在的合法性,將冉閔的南征,包裝成“順天應人”、“恢復一統(tǒng)”的正義之舉。
祖墳驚魂:幾乎與石碑事件同時,另一則更加私密、也更加戳中士族命門的恐怖消息,在建康頂級的門閥圈子里不脛而走,如同陰冷的風,吹進了那些高墻深院的華府。
瑯琊王氏、陳郡謝氏、太原王氏……這些盤踞江東、樹大根深、彼此聯(lián)姻、掌控朝堂的頂級士族,幾乎都在一夜之間,發(fā)現(xiàn)自家位于建康城外、鐘山腳下的祖墳塋地,出現(xiàn)了一些“不速之客”。
那并非尋常的盜墓賊,也沒有破壞棺槨、竊取陪葬品。而是在某些顯眼的、象征著家族榮耀與歷史的巨大墓碑前,或者在某些顯赫先祖墳冢的封土頂端,被人悄無聲息地、穩(wěn)穩(wěn)地插上了一面面小小的、黑色的三角旗。旗幟用料考究,在晨風中微微飄蕩,上面用銀線繡著一個刺眼的、在晨曦下反光的“魏”字!
這簡直是誅心之舉!是比刀劍相加更甚的侮辱!
對于極度重視宗族血脈、孝道倫理和祖先崇拜的江東士族而,祖墳不僅僅是安葬先人的場所,更是維系家族凝聚力和榮譽感的神圣圖騰,是比自身性命更重要的精神歸宿。那里埋葬著他們的輝煌歷史-->>,寄托著他們對未來的期望。如今,敵人的旗幟,竟然如同釘子般,插到了他們祖先的安息之地!這不僅僅是挑釁,更是一種赤裸裸的宣告與威懾:你們賴以生存的根基,你們引以為傲的傳承,在絕對的力量面前,不堪一擊。連你們死去的祖先,都無法庇護你們了!你們所謂的榮耀與尊嚴,已被踐踏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