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燙,不是火焰的灼熱,更像是從極寒深淵底部突然涌上來的、濃縮了萬年冰霜的針刺感,瞬間扎穿了尼克萊掌心的皮肉,直抵骨髓,甚至靈魂。短短兩秒,卻像經(jīng)歷了兩個世紀的冰火酷刑。
星光圖案閃爍即逝,簡陋掛墜恢復冰冷粗糙,安靜地躺在他汗?jié)竦恼菩?,仿佛剛才那驚心動魄的悸動只是過度疲憊與壓力下的幻覺。
但尼克萊知道不是。
掌心殘留的刺痛感真實不虛。那九點星光排列成的扭曲、向內(nèi)旋轉(zhuǎn)的殘缺圖案,與他記憶中維克多教授某次情緒激動時,在羊皮紙上匆匆勾勒出的、關(guān)于“第九基石”的禁忌符號草稿,有七八分神似!更與陳維通過徽章傳遞回的、混亂預(yù)示畫面中某些碎片隱隱吻合!
這掛墜……這“老煙囪”自稱基于“守夜人”遺留破爛筆記搗鼓出來的小玩意兒……竟然真的對第九回響,或者說與第九回響密切相關(guān)的力量或印記,有反應(yīng)!
而它剛才的爆發(fā),指向東北方向――正是“地聽師”監(jiān)測到異常波動、可能隱藏著遺跡側(cè)后入口的區(qū)域!
有什么東西,在那里活動了。觸動了與第九回響相關(guān)的規(guī)則,或者……攜帶了類似的力量或印記!
尼克萊猛地站起身,動作帶倒了身后倚靠的巖壁,幾塊碎石簌簌落下。微光下,他的臉色異常嚴峻,胡須上的水珠早已干透,只剩下緊繃的肌肉線條。
“全員!立刻醒醒!準備行動!”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在狹小的巖縫營地中炸開。
無需多,長期磨合的默契讓“鷹眼”、“渡鴉”、“磐石”和“地聽師”瞬間從淺眠中彈起,手已按上各自的武器或工具,眼神銳利地掃視四周,最后聚焦在尼克萊身上。
“頭兒?”“鷹眼”最先察覺尼克萊緊握的拳頭和掌心的異常紅痕。
尼克萊迅速攤開手,露出那枚此刻平平無奇的掛墜,簡意賅:“它剛才有劇烈反應(yīng),燙手,顯示了一個……很特殊的符號。指向東北,一點五公里方向。結(jié)合之前的異常波動和震動,‘地聽師’,你現(xiàn)在立刻全力監(jiān)聽那個方向,任何細微聲響、震動、能量殘留都不要放過!‘鷹眼’、‘渡鴉’,跟我走,我們現(xiàn)在就摸過去看看!‘磐石’,你守住營地,保持最高警戒,如果兩小時內(nèi)我們沒有返回,或者你聽到任何大規(guī)模戰(zhàn)斗或塌方聲響,立刻按備用計劃撤離,回同盟報信!”
“現(xiàn)在?頭兒,天還沒亮,而且雨剛停,地面泥濘,痕跡和埋伏都不好判斷……”“渡鴉”快速分析著不利條件。
“正因為天沒亮,雨剛停?!蹦峥巳R打斷她,眼神在微弱的光線下亮得懾人,“如果是人,他們需要時間休整或處理現(xiàn)場;如果是遺跡本身的異動,痕跡最新。等天亮,可能什么都晚了。而且……”他握緊了掛墜,“這東西的反應(yīng)不會持續(xù)。我們必須抓住它‘指路’的瞬間?!?
不容置疑。隊員們立刻行動起來?!暗芈爭煛毖杆倥康剿桥_復雜的“地聽儀”旁,將數(shù)個敏感度不同的聽筒深深插入地面和巖壁,整個人幾乎趴伏在地,閉上眼睛,全部心神沉入地底傳來的細微聲音世界?!芭褪蹦瑱z查了一遍營地的簡易防御機關(guān)和退路,然后像一尊真正的磐石,矗立在巖縫入口最暗處,呼吸近乎停止。
尼克萊帶著“鷹眼”和“渡鴉”,如同三只融入夜色的幽靈,悄無聲息地滑出了臨時營地,沒入廢料場區(qū)更深的黑暗。
雨后的空氣冰冷潮濕,帶著鐵銹、油污和泥土腐敗的混合氣味。腳下是深淺不一的泥濘和水洼,每一步都需要格外小心,避免發(fā)出不該有的聲響。廢棄的鋼鐵巨構(gòu)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里投下幢幢鬼影,扭曲,猙獰,仿佛隨時會活過來吞噬闖入者。
尼克萊將掛墜緊緊攥在手心,感知著它的溫度變化。起初冰涼,但隨著他們朝著東北方向深入,掛墜漸漸又升起一絲微溫,雖然遠不如剛才那般劇烈,卻持續(xù)而明確,像黑暗中一根無形的絲線,牽引著他們。
“鷹眼”走在最前,他的眼睛在黑暗中仿佛真的擁有了鷹的銳利,能分辨出常人難以察覺的輪廓和移動。他不斷用手勢示意方向,避開開闊地,選擇掩體更多的路徑?!岸渗f”殿后,她手中的銅幣不再把玩,而是被她用一根細鏈掛在手腕上,隨著她的移動輕微擺動,任何異常的“弦”或能量陷阱都可能導致它發(fā)出只有她能感知的警告性震顫。
行進緩慢而壓抑。每一處陰影都可能藏匿危險,每一個不自然的寂靜都讓人心跳加速。尼克萊的神經(jīng)繃緊到極致,既要關(guān)注掛墜的指引,又要警惕四周,腦海中不斷閃過“老煙囪”提到的生面孔、“永寂沙龍”的神秘邀請、靜默者的“清道夫”、遺跡內(nèi)生死未卜的同伴……無數(shù)線索如同亂麻,而他們此刻,正行走在這團亂麻最危險的核心邊緣。
大約半個小時后,他們接近了“地聽師”之前標注的異常區(qū)域邊緣。這里已經(jīng)遠離相對“規(guī)整”的廢料堆放區(qū),更像是一片被遺忘的工業(yè)墳場。巨大的、不知名的金屬罐體半埋在泥土里,銹蝕的管道如同巨蟒的尸骸縱橫交錯,地面塌陷出好幾個深不見底的黑洞,里面散發(fā)出濃烈的、帶著化學制劑和霉菌的刺鼻氣味。
掛墜的溫度明顯升高了,雖然依舊不至于燙手,但已能清晰感知。而“渡鴉”手腕上的銅幣,也在此刻,極其輕微地震動了一下。
有東西!不是自然形成的!
“停!”尼克萊無聲地打出警戒手勢。三人立刻各自尋找掩體,屏息凝神。
尼克萊小心翼翼地探頭,朝掛墜和銅幣同時指向的方位望去。
那是一個相對“空曠”的區(qū)域,位于幾個半埋罐體和一堆扭曲鋼筋的中央。地面上,有明顯的、新鮮的拖拽和踩踏痕跡,泥濘被攪亂,形成了一個直徑約三米的、不規(guī)則的“干凈”圓圈。圓圈中央,泥土的顏色明顯更深,像是被什么高熱或強腐蝕性的東西灼燒、滲透過。
更關(guān)鍵的是,在那圓圈邊緣,尼克萊銳利的目光捕捉到了幾點極其細微的、暗藍色的結(jié)晶碎屑,嵌在泥地里,在黎明前最微弱的天光下,幾乎無法察覺。但他認出了那種光澤和質(zhì)地――星黯鋼合金被極高能量瞬間過載或規(guī)則沖突崩解后,可能產(chǎn)生的殘留物!與他們在第七圖書館某些禁忌實驗中記錄的現(xiàn)象描述吻合!
這里發(fā)生過戰(zhàn)斗?或者……某種高強度的能量釋放或規(guī)則干涉?
“鷹眼”像貓一樣悄無聲息地移動到另一個角度,仔細觀察后,用手勢比劃:發(fā)現(xiàn)至少兩種不同的靴印,一種較深較大,步伐間距穩(wěn)定,像訓練有素的隊伍;另一種較淺較亂,似乎有掙扎或拖拽痕跡。還有……幾滴已經(jīng)半凝固、顏色發(fā)黑的疑似血跡。
“渡鴉”則閉著眼睛,指尖輕輕拂過銅幣,眉頭越皺越緊。她通過銅幣對能量“弦”的敏感,感知到這片區(qū)域的空間結(jié)構(gòu)極其“別扭”,仿佛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狠狠揉捏過,又倉促撫平,留下了許多細微的“褶皺”和“斷茬”。其中殘留的能量印記非常混亂,但主體是兩種:一種帶著冰冷的、絕對的“寂靜”與“抹除”感;另一種則更加狂躁、充滿侵略性,仿佛要將一切都“腐朽”和“吞噬”。
靜默者!衰亡之吻!兩種力量在這里激烈沖突過!
那么拖拽的痕跡和血跡……是誰的?那些生面孔?還是……從遺跡里出來的人?
尼克萊的心沉了下去。他示意“鷹眼”和“渡鴉”擴大搜索范圍,尋找更多線索,自己則蹲下身,用戴著手套的手指,極其小心地捻起一點圓圈中央顏色異常的泥土,湊到鼻尖。沒有預(yù)想中的焦糊或化學品味道,反而有一種……極其淡薄的、近乎虛無的“空”感,仿佛這點泥土里原本蘊含的某種最基本的存在,被強行“抽走”或“抵消”了。
這種感覺……與他觸碰某些被高度凈化、甚至規(guī)則層面被“歸零”后的物體時,有些相似。是第九回響力量干涉的痕跡?還是其他未知的禁忌手段?
“頭兒!這邊!”“鷹眼”壓低的聲音從不遠處一個塌陷黑洞的邊緣傳來,帶著一絲急促。
尼克萊立刻靠過去。只見“鷹眼”指著黑洞邊緣一處被踩塌的泥土,那里,半掩著一小塊布料。不是常見的粗麻或帆布,而是一種質(zhì)地細密、帶有暗色啞光紋理的特殊織物,邊緣有燒焦的痕跡,上面還沾著已經(jīng)干涸發(fā)黑的血跡。更重要的是,布料的一角,用極其隱蔽的同色絲線,繡著一個微小的、復雜的徽記――那是一個抽象化的、被鎖鏈束縛的星辰圖案。
尼克萊對這個徽記有印象!在秘序同盟關(guān)于某些古代神秘結(jié)社的零散記載中,出現(xiàn)過類似的變體!它與“守夜人”的星芒紋飾有聯(lián)系,但又更加……沉重,更加封閉,仿佛象征著被禁錮的守望或秘密。
是生面孔留下的?還是從遺跡里被拖出來的人身上的?
“渡鴉”也靠了過來,她手中的銅幣靠近那塊布料時,震動明顯加劇?!昂軓姷摹R?!瘹埩簟€有……‘虛無’?不對,比‘虛無’更……‘空’。像是被‘鏡?!α孔屑毎㈦[藏過,然后又強行撕裂留下的傷痕?!彼慕庾x晦澀,但指向性很強。
“能追蹤嗎?順著能量殘留?”尼克萊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