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拂女坐在一旁,見李靖這般模樣,也湊過來掃了兩眼。
雖不懂兵法,卻能從丈夫緊繃的脊背、發(fā)亮的眼神里看出這本書的份量。
往日里李靖看《孫子兵法》《吳子》,也多是沉穩(wěn)琢磨,從未有過這般“見獵心喜”的急切。
李靖越看越投入,連張二丫端來的涼茶都忘了碰。
蕭然也沒有打擾。
李靖手指在書頁上順著文字移動,時而點(diǎn)頭,時而沉吟,偶爾還會對著某段文字輕聲自語:
“‘鴛鴦陣’此法,以十二人為伍,長短兵器相濟(jì),竟能破亂戰(zhàn)之局”
“我大唐騎兵雖強(qiáng),可若遇山林、街巷之戰(zhàn),這般小巧的陣法,倒能補(bǔ)騎兵之短!”
他翻書的速度漸漸慢了,到后來幾乎是一頁看半盞茶的功夫,時而會停下來閉目思索。
仿佛在將書中的法子與自己往日帶兵的經(jīng)驗(yàn)一一對照。
過了許久,李靖才緩緩合上書,指尖仍按在封面上。
眼底滿是感慨,看向蕭然的目光也多了幾分鄭重:“賢侄,此書當(dāng)真非凡?!?
“它不講空泛的謀略,只重‘落地可行’的練兵、臨陣之法?!?
“許多地方竟與我平日所思暗合,卻又比我想得更細(xì)、更實(shí)。”
“比如這‘士兵衣甲需合身,不可只求統(tǒng)一’,往日我只知讓軍需官備足甲胄?!?
“卻未想過不合身的甲胄反是累贅,這點(diǎn)竟被此書點(diǎn)透了!”
蕭然見他這般反應(yīng),心里也松了口氣:“世伯覺得有用便好,我也是偶然得之,不知是否合大唐的兵情?!?
李靖聞,輕輕搖了搖頭,將書小心翼翼地放在桌案上。
仿佛那不是一本紙書,而是件稀世的兵甲。
“有用!太有用了!兵法從不是一成不變的。”
“大唐如今雖強(qiáng),可邊境作戰(zhàn)時有山林、沙漠之異。”
“此書里的‘因地制宜練兵法’,正好能補(bǔ)我軍之缺。”
“比如他說‘抗倭需練短兵相接,御突厥需練騎兵奔襲’?!?
“這‘因敵練兵’的道理,與我大唐‘以胡制胡’的思路相通,卻更具體、更易推行!”
他說著,又拿起書翻到“伍長職責(zé)”那一頁,對紅拂女道:
“你看,此書竟將伍長的職責(zé)列了十三條,小到士兵的飲食冷暖,大到臨陣時的信號傳遞,條條清晰?!?
“往日我軍伍長多是‘帶兵沖鋒’,卻少了‘細(xì)管兵心’的要求,若能按此調(diào)整,士兵的向心力定會更強(qiáng)?!?
紅拂女點(diǎn)頭笑道:“看你這般模樣,怕是今晚都要抱著這本書看了?!?
李靖沒有反駁,只鄭重地將書收好,對蕭然道:“賢侄這份情,世伯記下了。”
“此書所藏的練兵、作戰(zhàn)之法,若能融入我大唐軍制,于邊防、于軍心,都是天大的益處?!?
“只是.此書的來歷,賢侄不必多,李某懂。”
他話里的“懂”,是懂蕭然身上的“特殊”,懂這本書絕非尋常之物。
此刻他心中沒有追問的好奇,只有對兵書內(nèi)容的珍視。
以及對這份“意外之獲”的感激。
對一位一生浸淫兵法的名將而,一本能補(bǔ)己之短、啟己之思的兵書,遠(yuǎn)比追問它的來歷更重要。
“賢侄,有什么需要世伯做的,盡管開口!”李靖拍了拍蕭然肩膀。
“這書,借世伯看看?!?
“世伯,這書在我這里也是擺設(shè),世伯喜歡拿走就好?!笔捜徽f的是實(shí)話。
“如果世伯用得上,也算是物盡其用了!”
“哈哈哈,好好好”
李靖帶著兵書離開栲栳村,都沒有回自己府上,讓紅佛女自己回去。
自己直奔皇宮。
這個時代能和李靖探討兵法的人不多,李世民是最有資格的一個。
太極殿內(nèi)靜悄悄的,只有翻奏疏的聲音。
李世民剛批完一份關(guān)于西南獠族平叛的奏疏,指尖還沾著墨痕,就見內(nèi)侍張阿難輕步進(jìn)來,躬身稟道:
“陛下,右仆射在外求見,說有急事。”
李世民握著筆的手頓了頓,眉梢微挑:“藥師?他不是帶著夫人去栲栳村找孫先生問診了嗎?怎的這時候回來了?”
李世民記得李靖離宮時,還說要在栲栳村一日,現(xiàn)在還早,竟急匆匆折返,倒少見。
“奴婢也不知,”張阿難垂著頭,聲音放輕,“只是看右仆射神色,不似平日沉穩(wěn),懷里還抱著個東西,緊得很,倒像是怕摔了碰了?!?
李世民放下筆,往后靠在龍椅上,指尖輕輕敲著案沿:“宣他進(jìn)來。”
不過片刻,殿外就傳來沉穩(wěn)的腳步聲,卻比往日急了幾分。
李靖一身常服,未及換朝服,懷里果然捧著個布包,布角緊緊攥在手里。
連行禮時都沒敢把布包放在地上,只躬身道:“臣李靖,叩見陛下?!?
“免禮?!?
李世民目光落在那布包上,見布包邊角隱約露出一點(diǎn)紙頁,質(zhì)地不似大唐宣紙,倒透著股緊實(shí)的光澤。
“你這懷里揣的是什么?竟讓你連回府換衣的功夫都省了?”
李靖直起身,雙手捧著布包上前,小心翼翼地打開。
里面正是那本《紀(jì)效新書》,紙頁平整,墨字清晰,橫排的版式在滿是豎排手抄本的太極殿里,格外扎眼。
李世民的目光剛落在書頁上,指尖就下意識往前伸了伸。
待看清那極小卻工整的字跡,還有紙張?zhí)赜械耐ㄙ|(zhì)感,眉頭倏地舒展,語氣里帶著幾分了然,又有幾分意外:
“這是.蕭然那小子的東西?”
他雖沒見過蕭然拿出這本書,卻記得之前在蕭然家里看到了借孫思邈的草本綱目和太極拳。
不是大唐工匠能造的紙,也不是人工手抄能有的規(guī)整。
“回陛下,正是,覺得此書甚是不凡,請陛下過目?!?
李靖沒有說這是兵書,倒是讓李世民更好奇了。
“朕倒是要瞧瞧,蕭然這小子的東西,都不一般。”
張阿難接過李靖手里的書,恭恭敬敬遞給李世民。
李世民指尖搭在書脊上,初時只帶著幾分“看蕭然又出什么新鮮名堂”的隨意。
畢竟他自幼習(xí)兵法、統(tǒng)三軍,見慣了《孫子》《吳子》這類傳世兵書。